曬穀場的大喇叭剛喊完“收工”，王念慈就抱著一摞藍皮本子衝進楊靖家院門。
她額角沾著油墨印，發辮上還掛著張沒揭乾淨的紙邊：“靖子，聯屯存折印好了！五村的章子都蓋齊活，李家屯的三百本這就該送過去——”
話音未落，院外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響。
楊靖探頭望去，見張大山正從自行車上往下搬紙箱，車把上還掛著半截沒啃完的玉米餅：“念慈你可算來了！這存折薄得跟蟬翼似的，我拿麻繩捆了三圈，就怕路上顛散嘍！”
半月前楊靖提的“一折通存通兌”，到底還是落地了。
平安屯的“知識銀行”火得超出預料——曬穀場的石磨旁總圍著背糞筐的娃，鐵柱那小子最精，每天天不亮就蹲在供銷社門口，專等送糞車路過時撿漏，半個月攢了二十分，夠換半本《拖拉機構造圖》。
更讓楊靖意外的是，外村娃們竟趟著露水來存錢——李家屯的狗蛋帶著三個表弟，扛著比人還高的糞筐走八裡地，說“俺們屯長說了，積分能換識字本，比挖野菜實在”。
這不，首批外村存折剛送到李家屯，變故就來了。
“楊靖！楊靖！”小石頭娘喘著粗氣衝進院子，鞋尖沾著泥點子，“李家屯的趙鐵柱堵村口了！把咱存折摔地上，說‘平安屯拿紙片子騙娃拾糞’！”
張大山手裡的玉米餅“啪”地掉在地上：“我就說不能搞外聯！外村人精得很，這會子鬨起來，咱臉往哪擱？”他急得直跺腳，膠鞋跟把青石板跺得咚咚響。
楊靖沒接話，轉身翻出劉會計整理的換書台賬。
油燈光下，李家屯的記錄密密麻麻：《糞肥換算表》換了十二本，《穀種保存法》八本，連《農藥識彆圖譜》都換走三本。
他指尖劃過“糞肥換算表”那欄，突然笑了：“張叔，你說他們為啥專挑這些書？”
“為啥？”張大山湊過來看，“許是李家屯糞多，不會算？”
“對嘍。”楊靖把賬本往桌上一扣，“他們缺的不是積分，是把拾糞的力氣變成真本事的法子。咱光給書不夠，得讓他們用知識‘賺回來’。”他轉頭衝王念慈眨眨眼，“念慈，明兒起加印‘知識反哺任務卡’——外村娃要是用書裡的法子幫隊裡解決問題，比如算清積肥量、認對農藥名，雙倍積分返還！”
王念慈眼睛一亮，油墨印都跟著顫：“我這就改模板！再在任務卡上畫個小獎狀，叫‘技術顧問’，娃們肯定稀罕！”
三天後，李家屯小學的周老師裹著藍布衫來了。
他手裡攥著張皺巴巴的信紙，邊角還沾著飯粒：“楊同誌，這是娃們的‘成果報告’——五年級的狗蛋用《糞肥換算表》算清了積肥量，隊裡之前總施過量，這回省了二十斤化肥！”他壓低聲音，耳尖發紅，“娃們非讓我念，說要當著全屯人麵誇誇自己。”
楊靖當場拍板：“狗蛋這功，雙倍積分返還！再給‘技術顧問’稱號——這稱號能換半本《算術啟蒙》，還能來平安屯夜校當一天小老師！”
消息傳回李家屯時，趙鐵柱正蹲在村口啃窩窩頭。
聽說“技術顧問”能當小老師，他猛地站起來，窩窩頭渣子掉了一褲腿：“當小老師？那可是體麵活！咱屯娃能教彆人？”他搓了搓沾著泥的手，又蹲下去把地上的存折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灰，“這……這還算公平。”
為了徹底堵上閒話，楊靖趁熱打鐵，把五村的副隊長、會計、婦女代表攏到平安屯曬穀場，成立“五村教育聯席會”。
張大山被推為首屆輪值主席時，臉漲得比高粱穗還紅：“我、我大字不識幾個……”
“張叔，你最會算工分！”小石頭娘拍他後背，“這聯席會不就跟算工分似的？咱算的是知識賬！”
當晚，張大山的閨女屋裡亮著燈。
楊靖路過時，聽見屋裡傳來磕磕巴巴的念誦：“會……議……紀……要……”張大山舉著鉛筆，在紙上畫蚯蚓似的比劃，“妮兒，這‘紀’字咋跟扭秧歌似的？”
聯席會第一次開會那天，曬穀場的石桌旁坐滿了人。
張大山攥著皺巴巴的紙，喉結動了三動：“本、本月……共……返還……技術積分……一百三十二分。”他抬頭看了眼楊靖，見對方衝他豎大拇指，聲音突然響了些，“下、下個月……爭取翻番！”
掌聲“轟”地炸響。
張大山摸著被拍紅的後背，嘴角咧到耳根——他這輩子，頭回在正式場合念自己寫的字。
散會時，劉會計悄悄拽楊靖往倉庫走。
月光照在糧囤上，他壓低聲音：“鐵柱他叔剛才拉我到牆角，說李家屯想把下月的‘知識反哺’任務提前領了。”劉會計憋著笑，“他說‘咱屯娃要是搶了頭功，能在聯席會上多念兩句不？’”
楊靖剛要應，係統麵板突然泛起柔光。
【跨屯信任閉環】幾個字在眼前跳動，緊接著跳出新功能：“區域教育基金——可從副業利潤中提取比例，定向補貼外村教育投入。”
他望著賬本上五個紅彤彤的聯章，指尖輕輕撫過“李家屯”那欄。
遠處傳來夜歸的蛙鳴，混著李家屯方向飄來的油墨香——趙鐵柱那粗人，竟讓人刻了塊木牌，掛在村口老槐樹上：“拾糞是本，識字是利，存折在手，將來我有。”
“靖子？”王念慈的聲音從院外傳來，“聯席會的第二次會議通知，我用新印的彩紙寫好了——”
楊靖轉頭，見她手裡舉著張亮堂堂的紅紙，月光透過紙邊，在地上投出細碎的光斑。
他突然想起半月前鐵柱按的紅手印，想起那些歪歪扭扭的“存一分，長一寸”。
再過些日子，這些紅手印裡的光，怕是要照亮更多屯子的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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