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托萬·李走入那片由冷色調金屬和純白燈光構築的開放式廚房時,整個“墨園”的氣氛都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彬彬有禮的餐廳主人。
他是一位即將登台的指揮家,不,更像是一位即將開始一場精密外科手術的主刀醫生。
整個廚房,就是他一塵不染的手術台。
陳品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致地看著。
他見過街頭巷尾滿身油煙氣的老師傅,也見過電視裡油頭粉麵的明星廚師。
但沒有一個,像眼前這位。
安托萬的廚房裡,每一件工具都像軍隊的武器,陳列在泛著精密冷光的卡槽裡。
他站在那裡,仿佛不是要烹飪,而是要解剖藝術。
【哼,裝模作樣,把廚房搞得跟個停屍間一樣。】
腦海裡,小饞貓的聲音響起,但這次的鄙夷中,似乎少了幾分底氣,多了絲好奇。
陳品沒理她,目光被安托萬接下來的動作牢牢吸引了。
隻見安托萬從恒溫儲藏櫃裡,抱出了一個……
一個平平無奇的冬瓜。
就是菜市場幾塊錢一斤,樸實到不能再樸實的青皮冬瓜。
陳品微微一怔,隨即樂了。
哦豁。
這是衝著我來的啊。
他瞬間就明白了。
在《一勺定乾坤》的舞台上,權叔那道返璞歸真的“水晶冬瓜盅”,拿下了史無前例的99分,被他奉為“近神之肴”。
安托萬·李,這個“假洋鬼子”,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向他,也向權叔所代表的傳統烹飪哲學,發起一場無聲的宣戰。
他要用同樣的食材,截然不同的理念,來證明誰,才是美食的真理。
安托萬將冬瓜穩穩放在操作台上,手中出現了一柄細長的、刀身薄如柳葉的雕刻刀。
下一秒,他的手腕動了。
那不是切,也不是削。
而是一種近乎於“撫摸”的動作。
銀色的刀光如同月華流轉,貼著冬瓜的表麵無聲遊走,一片片薄到近乎透明的冬瓜,便如同蝶翼般,悄然從瓜身上分離,落在一旁的冰盤上。
陳品的瞳孔微微收縮。
每一片冬瓜都薄如蟬翼,光線可以毫無阻礙地穿透過去,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對麵廚房背景的輪廓。
這刀工,確實是藝術。
很快,安托萬將這些處理好的冬瓜片,連同一種看不出成分的清澈高湯,一同封入真空袋中,放入一台精密的低溫慢煮機裡。
“用西餐的手術刀,來解剖中餐的靈魂麼?”
陳品摩挲著下巴,眼神變得凝重起來,“有點意思,但光是低溫慢煮,還不夠格叫板權叔。”
果然,安托萬又起了一個小小的銅鍋,鍋裡是某種濃稠的、色澤如墨的醬汁。
他沒有用猛火,而是將銅鍋置於一旁,用主灶台傳導過來的餘溫,進行著一種極其緩慢的“煨”。
一個追求極致精準的現代科技。
一個講究火候意境的古老法門。
兩種截然不同的烹飪方式,在此刻的安托萬手中,詭異而和諧地並存著。
陳品徹底確定了。
這個男人,就是要用這道冬瓜,來與權叔那碗登峰造極的湯,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決。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
終於,安托萬關掉了所有的火。
他從低溫慢煮機裡取出真空袋,小心翼翼地剪開,用一雙長長的鑷子,將那些已經變得晶瑩剔透、仿佛一碰即碎的冬瓜片,一片片地“請”了出來。
擺盤開始了。
巨大的純白瓷盤,被當做畫紙。
安托萬手持醬汁瓶,手腕輕抖,一道濃淡相宜的墨色痕跡,便在盤底一揮而就,如同國畫中的寫意筆觸。
接著,他將那些柔軟的冬瓜片,或卷,或疊,或鋪,看似隨意地擺放在那道“墨痕”之上。
形態飄逸,宛如山間的雲,林中的霧。
最後,他用小勺,在“雲霧”之間,點上了幾滴顏色翠綠、質地清亮的油。
大功告成。
當侍者將這道菜端到陳品麵前時,陳品甚至有片刻的失神。
這哪裡是一道菜。
這分明是一幅立體的、可以聞到香氣的水墨山水畫。
“我的作品。”
安托萬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站在餐桌旁,聲音裡帶著一種藝術家完成傑作後的滿足與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