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天。
牆上的刻痕，終於突破了三道杠，變成一個略顯歪斜的“正”字開頭。整整一百個日夜在這高牆之內流逝。
沒有慶祝，沒有紀念。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融入骨血的麻木和習慣。
張默看著那道新鮮的刻痕，心情複雜。一百天前，他還是那個穿著西裝、在法庭上試圖維持最後體麵的金融犯。如今，他穿著灰色的囚服，指甲裡藏著洗不淨的汙垢，能一眼看穿機器的故障，也能在不動聲色間利用規則反擊。
他失去了很多，但也被迫學會了很多。包括如何在這座鋼鐵叢林裡，像一株頑強的雜草般生存。
與老貓的暗鬥暫時告一段落。上次庫房事件後，老貓被罰加了三天重體力勞動，整個人憔悴了一圈，看張默的眼神雖然依舊怨毒，卻多了幾分深深的忌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似乎終於意識到，這個沉默的新人，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好拿捏，其手段甚至比直接的暴力更讓他難受。
刀疤那夥人則繼續龜縮，瘋狗的餘威尚存，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監獄似乎又回到了那種壓抑而脆弱的平衡之中。
張默將更多精力投入到能力的“訓練”上。他發現，持續不斷的、近乎自虐式的集中精神嘗試，雖然痛苦，但確實帶來了一些變化。
最顯著的是，他對那隨之而來的頭痛和眩暈的耐受力大大增強了。現在，一次中等強度的風險感知，隻會讓他短暫地臉色發白，而不會像最初那樣幾乎虛脫。
其次，能力的觸發似乎變得稍微“聽話”了一點。當他極度專注地針對某個特定目標時，成功獲得感知的概率從十之一二，提升到了接近一半。雖然信息依舊可能模糊殘缺，但不再是完全撞大運。
他甚至開始隱約觸摸到一道無形的“門檻”。
那是在一次嘗試感知一台老舊砂輪機時發生的。他集中了全部精神，頭痛如期而至，但就在他快要放棄時，仿佛“聽”到了某種極其細微的、來自機器內部的、不和諧的摩擦聲——那不是物理上的聲音，而更像是一種直接呈現在他意識裡的“風險回響”！
與此同時，一段比以往都清晰的信息流湧入腦海：
【目標：立式砂輪機，軸承型號xxx。風險：內部滾珠碎裂三顆，保持架變形。預計剩餘安全運行時間：12小時。風險等級：高。建議立即停機檢修。】
信息之詳細，遠超以往任何一次！甚至連故障部件和剩餘時間都出來了！
張默驚愕地睜開眼，劇烈的頭痛讓他幾乎嘔吐，但心中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動。
他立刻將這個發現報告了監工。監工將信將疑，但還是叫來了維修工。拆開檢查後，結果與張默“感知”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一次，連監工看他的眼神都徹底變了，不再是看待普通犯人的輕蔑，而是帶上了一種看待某種“特殊工具”的審視和好奇。
張默卻高興不起來。
他發現，觸摸到那道“門檻”之後，每一次嘗試獲得更清晰、更詳細的信息，所需要付出的精神代價呈幾何級數增長！那次詳細感知砂輪機後，他整整頭暈惡心了大半天，晚上甚至發起了低燒。
能力的進階，伴隨著更殘酷的透支。
老陳察覺到了他的異常，在一次深夜，難得主動地開口：“凡事，過猶不及。你的‘直覺’是口深井，拚命往下挖，確實能打出更多水，但也容易把井挖塌，把自己埋進去。”
張默沉默著，他知道老陳是對的。但他停不下來。這種能力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能夠在這深淵裡增加一點點生存幾率的東西。他甚至偏執地認為，如果能更強一點，或許就能更早預知到瘋狗的情緒波動，或許就能徹底避開老貓的陰謀……
他像是在沙漠裡瀕渴的人，明知鹽水喝多了會死，卻還是忍不住去啜飲。
第103天，放風時，一直如同休眠火山般的瘋狗李三，再次出現了異動。
他沒有針對任何人，隻是獨自站在放風場中央，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天空。那天天氣陰沉，灰蒙蒙的雲層低垂，並沒有什麼可看的。
但他就那麼站著，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所有犯人都下意識地遠離他，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張默的心跳也開始加速，一種莫名的不安縈繞心頭。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忍住，極度謹慎地、調動起一絲精神，試圖去“感受”一下瘋狗此刻的狀態。
僅僅是意念觸及的瞬間——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狂暴的、充滿毀滅氣息的精神衝擊順著那絲聯係猛地反饋回來！
張默如遭重擊！眼前猛地一黑，耳邊全是尖銳的耳鳴，鼻子一熱，溫熱的液體就淌了下來！他慘叫一聲雖然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抱著頭蜷縮倒地，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那感覺，就像用一根細線去觸碰高壓電！又像是赤手空拳去觸摸一顆即將爆炸的炸彈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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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狗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緩緩低下頭，那雙空洞的眼睛掃過蜷縮在地、痛苦不堪的張默，沒有任何表示，又緩緩抬起了頭，繼續望著天空。
仿佛剛才隻是無意間踩碎了一隻螞蟻，甚至不值得他投下第二縷目光。
周圍的犯人被張默突然的倒地抽搐嚇了一跳，紛紛後退，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又看看瘋狗，不明所以。
隻有張默自己知道，他剛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隻是試圖感知一下，就遭到了如此恐怖的反噬！瘋狗的精神世界，根本就是一片充斥著瘋狂與毀滅的雷池！根本不是他現在能窺探的！
老陳的話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彆太依賴它……容易迷了心竅……離變成鬼也就不遠了……”
劇烈的頭痛和惡心感持續了很久才慢慢消退。張默癱在地上，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對自己這詭異的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他明白了，這道能力的“門檻”之後，並非坦途，而可能是更危險的深淵。有些領域，是他絕對絕對不能觸碰的禁地。
第100天的紀念，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給他上了血淋淋的一課。
生存下去，需要的不僅僅是能力，更是對能力的掌控，和對自身極限的清醒認知。
他掙紮著爬起來，擦掉鼻血，默默地退回角落。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艱難了。
第二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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