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沒有儘頭。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又似凝固的瀝青,粘稠得幾乎能聽見它摩擦骨骼的聲音。吳浩的意識在失重中浮沉,掌心的劍卻越來越燙,仿佛整條命都被灌進了這把殘刃。他咬牙,用劍尖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裂痕,寒氣順著劍刃蔓延,凝成一塊巴掌大的冰台。他一腳踩上去,骨頭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但沒鬆手。
顧清寒摔在他旁邊,肩頭撞上冰麵,沒叫疼,隻是抬手一抹眉心,血珠剛冒出來就被寒氣凍住。她盯著前方——那裡原本什麼都沒有,可現在,一縷血絲從虛空裡鑽出,像藤蔓般緩緩爬動,帶著腐肉般的腥甜氣息,在黑暗中蜿蜒前行。
“有東西。”她說。
陳曉琳隻剩半邊臉能動,另一側已經徹底化作石質,裂紋密布。她抬了抬左臂,指尖蹭到吳浩的衣角,聲音沙啞:“彆往前……那樹……活的。”
吳晨曦飄在最後,臉色比雪還白。她伸手去抓吳浩的袖子,手剛碰到,整個人猛地一顫,瞳孔縮成針尖:“哥,我聽見她在哭。”
沒人問“誰”。
他們都懂。
吳浩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冰魄劍上。劍身嗡鳴,裂紋中滲出的寒氣驟然暴漲,像一張網撒向黑暗。血絲遇到寒氣,立刻蜷縮,繼而暴起,整片虛空開始搏動,仿佛踩進了一頭巨獸的腹腔。
眼前豁然一亮。
不是光,是血。
無數血紋在地麵、空中、四壁蔓延,組成一張巨大的脈絡網。網的中心,是一株巨樹——樹乾粗如山嶽,通體暗紅,表麵浮著一層黏膩的液體,正順著根係往下滴。每一滴落地,都發出“滋”的一聲,像是肉在燒。
顧清寒的劍突然自己出鞘了。
寒冰真氣不受控製地湧向劍尖,直指樹根。那裡纏著一片殘鱗,泛著幽藍光澤,邊緣已經碎裂,像是被什麼生生扯下來的。
“玄冰螭。”吳浩低聲道。
顧清寒沒答,她整個人僵著,劍尖顫抖。血樹的汁液滴在劍刃上,瞬間蒸發,騰起一縷白煙。煙中浮現出一道符文——和寧紅夜手腕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她呼吸一滯。
“這樹……認得我?”
吳浩盯著那符文,識海裡沙盤殘影忽閃了一下。他閉眼,用劍意強行喚醒它。沙盤沒完全成形,隻投出一段模糊的因果線:起點是顧清寒的劍,終點是寧紅夜的手,中間穿插著九百多次輪回的死亡畫麵——每一次,她們都是彼此殺死的。
“雙生。”他睜開眼,“你們是同源的。”
顧清寒冷笑:“所以她是我妹妹?仇人?還是我欠她的債?”
“都不對。”吳浩搖頭,“是‘選擇’。每一世,你們都得選一個死,另一個活。”
顧清寒沉默,劍尖垂下,可那符文還在閃。
血樹忽然動了。
一根藤蔓從根部抽出,直奔陳曉琳。她抬手格擋,石化手臂撞上藤蔓,“哢”一聲,裂開一道口子。黑血從裂縫裡滲出,滴在樹根上。
樹乾猛地一震。
整片空間的血紋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導火索,一路燒到樹乾高處。那裡,原本光滑的樹皮裂開一道縫,露出裡麵密密麻麻的字——全是“對不起,曦兒”。
筆跡不同,有的工整,有的歪斜,有的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越往上,字越扭曲,最後一行幾乎不成形,像是寫到一半的人突然抽搐死去。
吳晨曦盯著那行字,手指發抖。
“他們……都在道歉?”
吳浩沒說話,他走過去,劍尖劃開掌心,血順著樹皮往下流。沙盤殘影再次浮現,這次清晰了些,投出一段信息:此樹以弑神者臨終悔意為養分,每一片葉子,都是一次失敗的輪回。
血流到最深處,滲進一道未乾的血痕。
吳浩瞳孔一縮。
那字跡,和他現在寫的一模一樣。
落款沒有日期,隻有一個空框。
他知道那框等著誰填。
“原來終點在這兒。”他低聲說,“不是星門,是墓碑。”
吳晨曦突然笑了,笑得有點瘋:“哥,你說要是你現在死在這兒,字會不會也刻上去?‘對不起,曦兒’,然後下一世再來一遍?”
吳浩沒理她,轉身看向樹冠。
星門就在那兒,半隱在血霧中,離地不知多高。樹身光滑,無枝無葉,攀不上去。
“得有人上去。”顧清寒說。
“怎麼上?”陳曉琳聲音微弱,“我隻剩一隻手。”
吳浩看向她,又看向吳晨曦。
吳晨曦立刻搖頭:“彆打我主意。我可不想變成橋,聽著就寒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