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曦的劍深深插在冰麵上,劍身微微震顫,仿佛感知到了什麼。金線纏著她的手腕,像一條活過來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往她身體裡灌冷氣,那寒意不隻來自外界,更像是從她骨髓深處被喚醒的某種記憶。
她沒動。
腳底踩著的不是實冰,而是一層漂浮的殼,薄得幾乎透明,每一步都像踏在命運的邊緣。低頭一看,冰湖下麵根本沒有底——沒有水,沒有深淵,隻有一團團旋轉的小世界,像是被人打碎又揉在一起的鏡子碎片,彼此碰撞、融合、崩解,又重新排列。每一塊碎片裡都有一個吳浩,站在不同的高台上,劍尖對準自己的心口,狠狠紮下去。
有的他麵無表情,像是早已麻木;有的嘴角帶笑,仿佛解脫;有的在最後一刻閉上眼,淚水滑落,在空中凝成冰珠;還有的,在劍尖入體前,突然抬頭,望向這片冰湖的方向,目光穿透了無數層時空,直直落在吳晨曦臉上。
“又來了。”她低聲說,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吞沒,“全都在死。”
顧清寒落在她身後三步遠,膝蓋剛一著地就滑了半尺。她想伸手撐住,可指尖碰到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割人,刺得掌心滲出血珠,剛流出便凍結成紅冰。她皺眉,抽出寒冰劍橫在身前。劍剛亮起一點幽藍的光,冰麵上就浮出一道影子——是她自己,正把劍捅進一個跪著的女人胸口。那人穿著和她一樣的白袍,背上卻繡著輪回鎖的圖騰,發絲散落,麵容模糊,卻在被刺穿的瞬間,輕輕說了句:“謝謝你,讓我解脫。”
她猛地收回劍,呼吸一滯。
寧紅夜喘著氣站起來,左手還在發抖。那道金鏈已經縮回皮膚底下,但手腕上留了印,燙得像被烙鐵燙過,火辣辣地疼。她低頭看著那道痕跡,忽然覺得它不像傷,倒像某種契約的烙印——不是懲罰,而是召喚。她抬頭往前看——霧散了些,一道微光懸在深淵中央,細得像根針,卻把整個冰湖照得發青,仿佛所有黑暗都被它吸走,又吐出冷光。
光裡有個人影,背對著他們,手裡抓著一把鎖鏈,形狀和輪回鎖殘片一模一樣。鎖鏈垂落,在空中輕輕擺動,像是有生命般呼吸著。
“那是……出口?”陳曉琳聲音啞了。她半邊身子還是琉璃色,走一步,關節就發出冰裂的輕響,像是體內有無數細小的裂痕在蔓延。她的右眼已經完全變成琉璃色,瞳孔深處跳動著微弱的火光,那是焚天雀殘魂的回應。
“不像。”吳晨曦甩了甩劍,金線繃得筆直,發出細微的嗡鳴,“出口不會拿鎖鏈當骨頭。”
林逸還昏著,靠在一塊浮冰上,臉色青得發紫,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吳晨曦走過去,蹲下身,用劍尖挑開他衣領,看見他胸口有道暗紅紋路,正一跳一跳地往脖子上爬,像是某種寄生之物在蘇醒。她皺眉,把劍柄往他心口一壓,金線順著劍身滑過去,纏住那道紅紋,硬生生把它拽住,像是拉住一頭即將掙脫的野獸。
“彆死。”她說,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你要是現在斷氣,我得背你爬出去,太累。”
顧清寒走到她旁邊,盯著那道微光,眼神複雜:“剛才的鏡子裡,我看到了自己殺的人。不是敵人,是平民。為了追一個叛徒,我凍死了整條街……老人、孩子、貓狗,全都成了冰雕。我站在街中央,聽著風穿過他們空洞的眼眶,像在哭。”
沒人說話。
寧紅夜突然笑了下,笑聲乾澀,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我改過一次輪回水晶的刻度,讓一個本該死的人多活了三年。結果那三年裡,他殺了七個人,燒了北境的糧倉。鏡子裡,那七具屍體全都指著我,嘴裡沒聲音,可我聽得見他們在說——‘是你給的命,你該陪我們下去。’”
陳曉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顫抖:“我吞過三個善念。他們本來能活,是完整的魂,可林逸的魂燈隻剩一線,我怕他撐不住……就把他們的命火抽了。我一直騙自己,隻要林逸活著,我就能救更多人。可現在……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所以呢?”吳晨曦抬頭,目光掃過三人,像刀鋒劃過冰麵,“現在要互相懺悔?等誰來判我們罪?神?命運?還是那個躲在光裡的影子?”
“不是判罪。”顧清寒握緊劍,指節發白,“是明白——我們早就不是‘被命運逼的’了。我們就是命運的一部分。每一次選擇,每一次殺戮,每一次救與不救,都在塑造它。我們不是棋子,是執棋的人,哪怕這盤棋,是從彆人的殘局開始的。”
吳晨曦沒說話,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左臉上。
清脆的響聲在冰湖上回蕩。皮肉下黑鱗微微一動,像是被驚醒的蛇,緩緩遊走。她閉眼,再睜開時,右眼藍得像凍湖深處,左眼黑得看不見光,仿佛吞噬了所有色彩。
“界淵瞳術。”她低聲道,“開了。”
她往前走,每一步落下,冰麵就裂開一圈波紋,像是她的腳步在叩擊世界的邊界。底下那些小世界猛地一震,畫麵開始倒放——吳浩拔劍、吳浩墜崖、吳浩被鎖鏈穿心、吳浩笑著把劍遞給彆人……無數個“他”在重複著不同的結局,卻都走向同一個終點: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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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重複地死。”她突然停下,聲音冷得像冰,“是重來。每一次,他都想改點什麼——換一個人活著,換一個選擇,換一個世界。可每次改完,結局都一樣。不是命運無情,是有人不許變。”
顧清寒跟上來,寒冰劍在手中輕顫:“你是說,有人在測試?用我們,用這些世界,做實驗?”
“不是測試。”寧紅夜盯著那道微光,眼神忽然變得遙遠,“是篩選。這些世界,都是失敗的版本。被扔進冰淵,壓成殼,當墊腳石。隻有最‘合適’的那個,才能通往下一段路。”
吳晨曦冷笑:“還挺會省事。拿彆人的命當磚,砌自己的門。”
她抬劍,指向微光,金線在空中拉出一道弧光:“走,去問問那位‘守門人’,收了這麼多失敗品,到底想拚出個什麼東西。”
四人朝那道光走去。越靠近,空氣越黏,像走在凝固的油裡,每一步都像在對抗無形的阻力。陳曉琳走兩步就咳一聲,咳出來的不是血,是細小的冰晶,在空中飄散,像雪。顧清寒的劍開始發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劍尖在自動偏轉,像被什麼東西吸著,仿佛那微光在低語,在召喚。
寧紅夜突然停住。
“彆碰它。”吳晨曦回頭,聲音冷峻。
“我知道。”寧紅夜抬起左手,金痕又冒了出來,微微發亮,像是回應某種共鳴,“可它在叫我。”
“叫你?”
“叫我的名字。”她聲音輕了,像是陷入某種回憶,“不是現在的名字,是……以前的。那個被鎖鏈貫穿胸口,跪在石殿中央,發誓永世鎮守輪回的……寧承。”
她往前一步。
“彆!”顧清寒伸手。
晚了。
她指尖剛碰到那道微光,手腕上的金痕猛地炸開,一道鎖鏈從光裡射出,帶著刺耳的金屬嘶鳴,直接釘進她左臂,穿透骨縫。她悶哼一聲,整個人被拽得撲倒,膝蓋狠狠砸在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吳晨曦衝上去,舉劍砍向鎖鏈。
“鐺”一聲,劍被彈開,虎口崩裂,鮮血順著劍柄流下。鎖鏈沒斷,連個印都沒有,仿佛它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層級。
寧紅夜咬牙抬頭,看見光裡的影子動了。那人緩緩轉身,手裡那把輪回鎖的形狀變了,變成半截斷劍,劍柄上刻著兩個字:寧承。
她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