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所化的灰暗遁光，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隻在青丘聖地的上空激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便徹底消失在天際的儘頭。月華殿前，九渝公主憑欄而立，一襲白衣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她望著那早已空無一物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
月光如水，灑在她精致絕倫的側臉上，映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落寞。那雙平日靈動狡黠的紫眸，此刻卻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失去了焦距，也失去了神采。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在無始藥園秘境中，林夜數次擋在她身前的身影；浮現出他重傷瀕死時，自己心中的焦急與擔憂；更浮現出方才他接過龍血藤時，那專注而堅定的眼神，以及離去時決然不帶一絲留戀的背影。
一種細密而持久的酸楚，如同藤蔓般悄然纏繞上她的心間，越收越緊。
“他……還會回來嗎？”一聲幾不可聞的低語，從她唇邊逸出，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渺茫期盼。
萬麵狐皇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女兒身後，月光將她華貴的宮裝鍍上一層銀邊。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靜靜地站著，目光同樣投向遠方，那雙深邃的紫眸中，充滿了睿智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
良久，狐皇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現實力量，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渝兒，收起你的心思吧。”
九渝嬌軀微微一顫，卻沒有回頭。
狐皇走上前，伸出手，輕輕攬住女兒略顯單薄的肩膀，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她繼續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傳入九渝耳中：“你心中所想，母皇豈能不知？此子，非你良配。”
九渝猛地轉過頭，眼中帶著一絲倔強和不解：“母皇！為何？他……”
狐皇打斷了她的話，目光平靜卻深邃地注視著女兒，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是，我們都知曉他林夜乃人族天驕，並非影豹族。也正因如此，你更應明白，你們之間，隔著何等巨大的鴻溝。”
她刻意停頓，讓女兒消化這句話的分量，然後才繼續陳述那冰冷的事實：“母皇已派人仔細查過他在人族的根底。他出身於夏國，受封‘鎮妖侯’。”提到“鎮妖”二字時，狐皇的語氣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卻也充滿了無奈的現實感。
“這還不止，”狐皇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斷然，“他早已成婚，娶的正是夏國的長公主——夏清嵐！那位長公主，身具傳說中的‘九天霓凰體’，乃是人族萬年不遇的頂級體質，天賦異稟，地位尊崇。他們二人，無論是身份、天賦，都可稱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是名正言順、得到人族皇庭認可的夫妻。”
“夫妻……”九渝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原本心中那一絲微弱的火苗，仿佛被一盆冰水徹底澆滅。她可以不在乎人妖之彆，可以不在乎前途艱險，但“已婚”這個事實，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橫亙在她麵前。
狐皇看著女兒瞬間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微痛，但有些話，必須說透。她語氣轉沉，帶著告誡的意味：“渝兒，即便……即便他沒有這樁婚姻，你與他，也注定殊途。人妖結合，違背天地常倫，欲誕下子嗣，其難度堪比登天，其中艱辛與天道反噬，絕非你所能承受。我狐族血脈高貴，他身負逆天傳承，兩者結合，福禍難料，更大的可能，是釀成悲劇。”
她最後望向林夜離去的方向，語氣悠遠而肯定：“他的根，在人族夏國；他的妻，是那九天霓凰。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星辰大海，投向了那至高無上的仙王之境。我青丘雖好，於他而言，終究隻是漫長道途中的一處驛站，一份善緣。他的天地，廣闊無邊，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長久停留。”
這番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九渝心中所有的幻想和堅持。她一直隱約知曉這些障礙，隻是少女情愫讓她選擇性忽視，寧願沉浸在短暫的美好回憶中。如今，這層窗戶紙被母親毫不留情地捅破，冰冷的現實赤裸裸地擺在眼前，讓她再也無法逃避。
兩行清淚，終於不受控製地順著她光滑的臉頰滑落。她沒有哭出聲，隻是肩膀開始微微顫抖，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玉石欄杆上，濺起細微的水花。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無比單薄和脆弱。
“母皇……我明白了……”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哽咽，卻努力維持著最後的平靜，“隻是……心裡難受……這裡，好痛……”她用手捂住心口，那裡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狐皇心疼地將女兒緊緊摟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柔聲道：“傻孩子，世間情愫，並非隻有男女之愛。你與他共曆生死，這份情誼已是難得。將來他若真能登臨絕巔，念及今日香火之情，對我青丘便是莫大福澤。你身為青丘的公主，未來的皇者，亦有你的責任與你自己的大道要走。莫要讓一時的情愫，蒙蔽了你的雙眼，束縛了你的未來。”
九渝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淚水無聲地浸濕了狐皇華貴的衣襟。她明白母親的話是對的，是理智的，是為了她好。可是，明白道理，並不代表心就不會痛。
月光依舊清冷地灑在母女二人身上，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山穀中，狐族少女們的歡聲笑語隱約傳來，更襯得此處的寂靜與傷感。
風，吹過月華殿前的花樹，帶起幾片花瓣，悄然飄落。一段尚未開始便已注定無果的情愫，在這清冷的月夜，悄然萌芽，又無聲凋零。留下的，隻有少女心中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痕，和一個遠去的、注定不屬於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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