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後的第一場雨,淅淅瀝瀝打在國子監的青瓦上,給格物堂的策論考試添了幾分肅穆。
沈驚鴻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案上的題目:“有軍器監造箭,每支箭杆長三尺,箭簇重五錢。若要射程增加三成,箭簇需減重幾何?需以算學證明,輔以格物之理。”
他提筆蘸墨,先寫下蘇卿卿教的“拋物線公式”她用傳統算學的“開方術”表述),再結合自己改良弩箭時的經驗,分析箭簇重量與空氣阻力的關係。寫到一半,忽然聽見隔壁考棚傳來爭執聲。
“你這算法是哪裡來的?竟用女子閨閣裡的算籌擺弄!”
“算學本無定法,能解出答案便是正理!”
沈驚鴻抬頭望去,隻見一個穿著青衫的生員正與監考博士爭執,案上攤著的算草紙上,赫然是蘇卿卿獨創的“連環算”——用多組算籌並列運算,速度比傳統方法快一倍。
這生員是蘇浚的門生,名叫李之藻,昨日蘇卿卿特意托他“試用”新算法,沒想到竟引起了風波。
監考博士將算草紙拍在案上:“此等旁門左道,定是你從哪個勾欄瓦舍學來的!格物策論考的是經世致用之學,豈容你在此胡鬨?”
李之藻漲紅了臉:“博士此言差矣!這算法是……是我自己琢磨的,為何就不能用?”他本想說出蘇卿卿,卻被沈驚鴻用眼色製止。
沈驚鴻放下筆,朗聲道:“博士容稟,李兄的算法並非旁門左道,而是源於《九章算術》的‘方程術’,隻是用了更簡捷的排列方式。學生願以性命擔保,此法精準無誤。”
監考博士狐疑地看向他:“你怎麼知道?”
“因為此法學生也用過。”沈驚鴻從袖中取出蘇卿卿做的測高尺,“比如用這尺子測塔高,便需用連環算快速處理三組數據,否則稍縱即逝的日光便會影響結果。”
他拿起筆,在紙上飛快演示,如何用連環算解三元一次方程,又如何將結果應用於實際測量。條理清晰,步驟嚴謹,連圍觀的生員都露出了信服之色。
監考博士雖仍有疑慮,卻找不出錯處,隻得冷哼一聲:“暫且記下,若核對答案有誤,一並問罪!”
風波暫歇,考棚重歸安靜。沈驚鴻卻無心再寫,他望著窗外的雨簾,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蘇卿卿的算法再好,若不能堂堂正正示人,終究隻能是“旁門左道”。就像格物學若不能與儒學真正相融,永遠會被斥為“奇技淫巧”。
策論考完的午後,徐光啟召集考官閱卷。當看到李之藻的試卷時,幾位保守派博士立刻發難:“此等算法從未見於典籍,定是舞弊所得!”
“未必。”徐光啟指著卷上的批注,“你們看,這每一步運算都有依據,從《周髀算經》的勾股定理,到《數書九章》的增乘開方法,脈絡清晰,絕非舞弊。”
沈驚鴻適時開口:“先生,學生曾見民間有女子用類似算法記賬,雖不登大雅之堂,卻極其實用。或許李兄是受了民間智慧的啟發?”他故意模糊出處,既為蘇卿卿遮掩,又暗示算法的實用性。
徐光啟何等精明,立刻會意:“民間智慧亦是智慧。格物學本就該兼容並蓄,隻要能解實際問題,便是好方法。”他提筆在李之藻的試卷上批了“優”,“此算法可命名為‘捷算’,收入格物教材。”
保守派博士雖不甘心,卻礙於徐光啟的威望,隻得作罷。
消息傳到蘇府,蘇卿卿正在整理算注,聞言手中的筆差點掉落。蘇浚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眶,歎了口氣:“終究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蘇卿卿搖搖頭,將算注仔細收好,“能讓算法留下來,比什麼都強。況且……”她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國子監的方向,“沈驚鴻說,民間智慧亦是智慧,他懂的。”
幾日後,策論結果公布,沈驚鴻與李之藻並列第一。萬曆皇帝特意召見兩人,看到沈驚鴻的策論裡融合了陽明格物與西方幾何,龍顏大悅:“好!就該如此!既不失聖人根本,又能開創新知。朕賞你兩人入翰林院典籍廳,協助徐光啟編書!”
這道旨意再次震動朝野。翰林院是儲相之地,從未有過讓少年入內編書的先例。但這次,反對聲浪卻比預想中小——沈驚鴻在策論裡對陽明格物的闡釋,讓不少心學信徒覺得“格物入試”並非離經叛道,反而給了聖學新的生機。
入翰林院的前一日,沈驚鴻去了蘇府。蘇卿卿正在槐樹下用測高尺測量樹影,見他來,舉著尺子笑道:“我算出這棵樹高五丈三尺,你信嗎?”
“信。”沈驚鴻接過尺子,看著上麵的刻度,忽然道,“卿卿,等編完格物教材,我想奏請陛下,開一間‘格物書坊’,專門刊印算學、工技類書籍。到那時,我們就把合注的《算學啟蒙》刊行,不署我的名,隻署‘蘇卿卿注’。”
蘇卿卿握著尺子的手猛地收緊,眼眶瞬間紅了。她轉過身,望著滿院的落英,聲音帶著哽咽:“真的……可以嗎?”
“可以。”沈驚鴻望著她的背影,語氣堅定,“總有一天,女子著書立說,會像男子一樣尋常。我們先從這格物書坊開始,一步一步來。”
春風拂過,槐花落了滿身。沈驚鴻知道,前路依舊坎坷,保守派的反撲、世俗的偏見,都不會輕易消失。但此刻看著蘇卿卿眼中重新亮起的光,他忽然覺得,那些阻礙都不算什麼了。
就像格物學要在儒學的土壤裡紮根,女子的智慧也要在時代的縫隙裡生長。或許慢,但隻要方向正確,總有枝繁葉茂的一天。
翰林院的編書工作即將開始,而他與蘇卿卿的約定,也在這個春天,悄悄埋下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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