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船那無處不在的低泣聲,不知何時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船身不再隨波輕晃,而是徹底僵止,仿佛擱淺在某種無形之物上。
甲板之上,疏落散布著十幾道人影。除卻孟青雲與木靈逍,竟還有不少修士熬過了黃泉迷霧的侵蝕,得以立足於此。眾人皆警惕地環視彼此與周遭,顯然已在幻境中吃儘苦頭。其中一對看似兄妹的修士,妹妹麵色慘白如紙,死死絞住兄長的衣袖,眼神空洞渙散,顯是心神遭受重創。另有一獨行客,渾身裹在寬大鬥篷內,唯見一雙幽光隱現的眼眸,氣息詭譎難測,竟是金丹初期的修為。
孟青雲靜靜佇立,體內混沌金丹緩緩運轉,不斷汲取著經脈中殘留的最後一絲黃泉陰煞。雖為支付第二次“路資”迫出部分最精純的真煞,但此前煉化已令其《九劫不滅體》第二重“毒煞淬脈”初成,肉身強度穩固於金丹中期之境,甚而隱隱更勝一分。尤為關鍵的是,借此地沛然陰煞運轉《幽冥煉煞訣》,其修為水到渠成般突破至金丹中期,神識因煉體與修為的雙重淬煉,更是遠超同階。此刻他心念微轉,單論肉身與神識,壓製木靈逍已非難事。
他冷冷掃過木靈逍。對方亦正凝視而來,眸中忌憚愈深,卻裹挾著更多冰錐般的算計與毫不掩飾的殺機。那枚玉簡與定魂羅盤,顯然予了他十足的底氣。
兩人目光一觸即分,皆心知肚明,一旦離開這艘船的庇護,爭奪立刻就會開始。或許,其他人也是他們的獵物,或是障礙。
“鐺——”
一聲沉悶似來自九幽深處的鐘鳴,突兀地響起,震得人神魂發顫。
船頭那如同雕像般的船長王不惑,緩緩抬起那隻布滿屍斑的手,指向船外。
眾人循著方向望去,隻見籠罩船體的濃霧正緩緩散開,顯露出外界的景象。
那是一片廣闊無垠、光線昏沉的大地,天空凝固著永恒的昏黃,不見日月星辰,唯有渾濁的光源不知從何而來。大地之上,山川起伏,卻呈現出詭異的暗色調,植被多是灰黑或暗紫,空氣中彌漫著精純卻冰冷刺骨的陰屬性靈氣,其間更纏繞著令人不適的死氣與怨力。
遠處,隱約可見一些殘破的古建築輪廓,巍峨而荒涼,透著一股滄桑死氣。更遠處,一條渾濁不堪、無聲奔流的巨大河流蜿蜒曲折,河麵上飄蕩著若有若無的灰白霧氣,那便是黃泉陰煞更為濃鬱的源頭。
這裡便是黃泉洞天福地。看似平靜,卻處處透露著詭異與危險。
“黃泉洞天已至。”王不惑沙啞的聲音如同鏽蝕齒輪齧合,“下船。歸期不定,能否再登此船,看爾等造化。”
話音落下,那截破爛的繩梯再次垂落。
十多名修士踟躕片刻,那對兄妹中的兄長率先咬牙,將妹妹護在身後,小心翼翼踏下船去。有人領頭,餘者紛紛跟上,生怕慢了一步便會錯過機緣,或是被這詭船永遠囚禁。
木靈逍冷笑一聲,身形如鬼魅般一晃,倏忽掠下船去,瞬間沒入下方那片暗紫色的枯木林,蹤跡全無。他顯然目標明確,直奔玉簡記載的“冰魄泉”而去。
孟青雲並不急於追趕。他深知此地步步皆藏殺機,莽撞亂闖無異於自尋死路。最後一個踏上繩梯,他穩步而下。雙足踏上鬆軟而微帶潮濕的黑色土地,一股凝滯如實質的陰寒之氣瞬間自腳底升騰,毒牙般刺入肌骨,卻被早已錘煉得百邪不侵的肉身輕易驅散。
他回望,那艘鬼哭船靜默地泊於虛無之中,仿佛本就是這片空間的一部分,散發著自鴻蒙初開便盤踞於此的陰森氣息。繩梯緩緩收回,王不惑的身影徹底沒入船頭濃重的陰影裡。
此刻,他們這些人,算是真正被孤零零拋入了這片生死難測的遺跡絕境。
先下船的幾名修士已如驚散的骨鴉般四射而去,大多撲向遠方那些影影綽綽的建築輪廓,希冀能尋獲前人遺澤。那獨行客則謹慎地觀察片刻,選了一條河流蜿蜒前行的荒僻小徑,身影很快被虯結的枯木與流動的灰霧吞噬。
孟青雲並未貿然行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識如無形的水銀般緩緩漫溢開來,細致地掃過周遭每一寸空間。
此地陰氣濃重得駭人,尋常修士若久留,必會氣血如墜冰窟般凝滯,神魂遭受侵蝕。然而於他而言,這卻是修煉《九劫不滅體》與《幽冥煉煞訣》的絕佳洞天。彌漫在空氣裡的陰煞之力,精純程度甚至更勝鬼哭船上的陰氣,卻又少了那勾魂攝魄的詭異幻惑之力,反倒更利於吸收煉化。
他的目光掃過地麵,注意到泥土中偶爾裸露出的散碎黑色礦石,表麵布滿蛛網般的銀色冰裂紋。
“九幽寒鐵?”孟青雲心念微動,俯身蹲下,指尖撚起一小塊。礦石入手如握玄冰,一股陰寒之力瞬間穿透皮肉,直刺神魂!若非他煉體根基已成,神識強韌,這一下怕是要嘗到神魂針紮般的刺痛。“果然名不虛傳,”他暗忖,“此乃煉製陰寒屬性法器的頂級靈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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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急於挖掘,而是繼續觀察。不遠處一株通體灰白、葉片卷曲如小手的植物引起了他的注意。
“還魂草?”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確認無誤。這種能吊住性命、溫養神魂的靈草,在外界幾乎絕跡,在此地卻似乎並不算極度罕見。他謹慎地用玉鏟將其連同根部周圍的黑土一起小心挖出,裝入特製的玉盒中封好,放入儲物戒。
起身四顧,他看到更遠處一片鮮紅如血的花海,在昏黃的天光下顯得格外妖異。
“彼岸花……這裡莫非真是黃泉?”孟青雲目光微凝。這種蘊含“遺忘”與“迷魂”之力的妖花,大片生長,美麗卻危險。他暫時不打算靠近。
初步判斷,這片區域看似“安全”,資源豐饒,但絕非沒有凶險。他的神識捕捉到,在地底深處,潛伏著一些令人心悸的陰寒生命氣息,似乎是某種適應了此地極端環境的生物。空氣中偶爾飄過一絲極淡的血腥與腐朽氣味,無聲地提醒著他,此地絕非善類之地。
他收起九幽寒鐵,選定了一個方向——那裡的陰氣濃度明顯高於周邊,而且隱約傳來潺潺流水聲,似乎存在一條地下陰脈或溪流。根據《九劫不滅體》的記載,此類所在往往是煞之力彙聚之處,最為適合淬煉肉身。
他步伐沉穩,神識最大範圍警戒,細致勘察沿途一切。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前方豁然現出一片亂石嶙峋的峽穀。剛一靠近,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撲麵而來。
孟青雲心中一凜,悄然隱匿氣息,靠近峽穀入口。
隻見穀內一片狼藉,岩石上布滿爪痕與焦黑的法術痕跡。地上倒伏著三具修士的屍體,正是最早下船那三人!其死狀極慘:一人胸膛被徹底剖開,心臟不翼而飛;一人通體乾癟,仿佛被吸儘精氣血液;最後一人則半個身子遭腐蝕融化,臉上仍殘留著極致的驚恐。
戰鬥閃電般結束,他們甚至來不及抵抗就被撕碎。
孟青雲眼神森寒,俯身檢視現場。傷口處翻湧著濃稠的陰煞死氣,更纏繞著一股暴戾的獸性氣息。
“不是木靈逍的手法。”他瞬間斷定,“是盤踞此地的妖獸所為。看這撕裂的爪痕與殘留的氣息,速度快如疾電,攻擊性暴戾至極,竟能輕易洞穿金丹修士的護體靈光……至少是金丹中期的妖獸,且恐怕不止一頭。”
他目光掃過地麵,幾片零星散落的黑色甲殼碎片散落其間,邊緣布滿齒痕,還有幾縷如同墨汁浸染過的毛發。
“狼?還是其他什麼鬼東西?”孟青雲心下警惕大增。這黃泉福地的危險,遠超預期。這些妖獸不僅實力強橫,而且善於隱匿偷襲。
他從屍體上搜出尚未損毀的儲物袋,作為戰利品收入囊中,同時清理了現場痕跡,避免引來更多麻煩。隨後,他更加謹慎地繞開這片峽穀,選擇了另一條路徑。
看來,在此地探索,不僅要防備其他修士,更要時刻警惕那些神出鬼沒的土著妖獸與未知的危險。必須儘快提升實力!
又前行一段距離,陰寒溪流的聲響愈發清晰。終於,穿過一片茂密、散發著淡淡腐臭的屍菇林後,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寬約數丈的地下暗河橫亙眼前,河水漆黑如墨,散發出刺骨的陰寒之氣,河麵之上,灰黑色的實質化煞氣緩緩飄蕩。河流源自遠處山壁下的洞穴,不知流向何方。而河岸邊,一片暗金色的土地顯得格外詭異,縷縷精純的陰煞之力如煙霧般自地底嫋嫋升騰。
陰屬性靈脈點!”孟青雲心中驟然狂喜,“正是修煉的絕佳之地!”
然而,他並未貿然靠近。目光掃過河岸邊幾具零散的白骨——骨頭大多寸寸斷裂,仿佛遭巨力碾壓,表麵還殘留著猙獰的齒痕。旁邊泥地裡,一個深陷的巨大腳印赫然在目,清晰烙著三道趾印!
“這是地獄犬?……的足跡?”孟青雲瞳孔急縮。孟青雲並未見過這類凶獸,單看這腳印的規模與殘留的若有若無威壓,其力量絕對已達金丹後期,甚至更強!
這處靈脈節點,竟是有主之地!那主人……絕非等閒之輩!
孟青雲沉吟片刻,並未退走,也未貿然前進。他凝神細察周遭環境,發覺那腳印已時日不短,殘留的氣息雖強橫,卻並不新鮮。或許那守護獸並非時刻駐留此地。
他決意冒險一試,但需做好萬全準備。在距河岸百丈外一處隱蔽石縫中,他停下身形,先布下幾道簡易的預警與隱匿陣法,隨後盤膝而坐。
當務之急,是借此地精純濃鬱的陰煞之氣,將《九劫不滅體》第二重徹底穩固,並將金丹中期修為鞏固夯實。唯有肉身再強一分,麵對木靈逍乃至此地潛藏之險,方多幾分底氣。
《幽冥煉煞訣》緩緩運轉,開始如同長鯨吸水般,吸納周圍那精純而冰冷的能量入體。經脈微微刺痛,卻帶來實力提升的充實感。
而他的神識,始終分出一縷,緊緊鎖定那河岸邊的靈脈節點與巨大的爪印,警惕著可能歸來的恐怖守護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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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修煉中悄然流逝。黃泉福地沒有晝夜更替,永遠是一片昏黃沉寂。
石縫中,孟青雲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灰黑色霧氣,那是被引動而來的精純陰煞。他的皮膚下隱隱有暗金流光轉動,體內經脈如同被千錘百煉的鋼絲,愈發堅韌寬闊。《九劫不滅體》第二重的功法進展神速。同時,《幽冥煉煞訣》也將大量陰煞之力煉化為精純的靈力,彙入混沌金丹之中,使得他初入金丹中期的修為徹底穩固下來,甚至向著中期頂峰穩步邁進。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睜開雙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旋即收斂為古井無波的深邃。他緩緩握拳,感受著體內奔騰的力量,肉身的強度再次提升了一個小層次,他有自信,此刻單憑肉身力量,就足以硬撼金丹中期修士的法寶而不損。
他小心地撤去隱匿陣法,神識再次探向那處河岸靈脈節點。
周圍依舊寂靜,那巨大的三趾爪印附近並無新的痕跡。倒是那幾株生長在屍骨旁的“屍香魔芋”開得更加妖異,散發出令人神魂悸動的奇異香氣,這對增強神識大有裨益。
機會難得!
孟青雲不再猶豫,身形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掠向河岸。他目標明確,先是快速將那幾株屍香魔芋小心采摘封存。隨即,他來到那不斷滲出精純陰煞之氣的靈脈節點處。
“就是這裡!”他深吸一口氣,全力運轉《九劫不滅體》和《幽冥煉煞訣》。頓時,以他為中心,形成一個無形的旋渦,地脈中湧出的濃鬱陰煞之力如同百川歸海,瘋狂湧入他體內!
劇烈的痛苦再度撕扯全身,經脈仿佛被萬千冰針貫穿,又遭巨力強行撐開。但他眼神無比堅定,混沌金丹震顫嗡鳴,散發出灰霧光暈,竭力調和這股狂暴之力,將其持續轉化為淬煉肉身、提升修為的資糧。
半個時辰後,孟青雲感覺肉身強度再度攀升,雖未突破至第二重大成,卻已前進一大步,修為亦更為精進,距金丹中期頂峰僅一步之遙。
就在他準備見好就收,暫時離開這危險之地時,眉頭突然一皺。他的神識捕捉到遠處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靈力波動,以及……一聲壓抑的慘嚎!
有人!而且遭遇了襲擊!
他立刻收斂所有氣息,如同磐石般融入岸邊一塊巨石的陰影裡,《幽冥煉煞訣》的特性讓他能完美地隱匿於這濃鬱陰煞環境中。
片刻後,兩道狼狽身影自下遊枯林間跌撞而出,正是那對兄妹修士!此刻兄長遍身浴血,一條手臂呈詭異角度扭曲,麵色慘白如紙。妹妹傷勢更甚,腹部一道撕裂狀傷口幾乎將其洞穿,全靠兄長精純的木屬性靈力勉強維係生機。
他們顯然遭逢劇變,正亡命奔逃。
“哥……放下我……你快走……”妹妹氣若遊絲,眸中儘是死寂。
“彆說話!撐住!”兄長目眥欲裂,周身靈力奔湧,焦灼目光如刀鋒般掃視四野,急切尋覓著藏身之處或救命稻草。他忽見河流與岸邊靈脈,眼底倏然燃起微光——這極陰之地或可遮掩氣息?
然而,就在他們踉蹌撲向河岸的刹那——
“嗷吼!!”
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自下遊爆發,飽含暴戾與饑餓!一道巨大黑影以駭人之速撕開灰霧,猛撲而至!
那赫然是一頭體長近三丈的巨獸!它形似惡犬,卻生有三顆猙獰頭顱——一顆噴吐碧綠毒火,一顆獠牙畢露滴落冰封唾液,居中那顆則巨口怒張,發出無聲卻直撼神魂的咆哮!皮膚猶如覆蓋黑岩,肌肉賁張,湧動著毀滅性的力量!
三頭地獄犬!觀其威勢,絕對已達金丹後期!甚至更強!
那對兄妹麵如死灰。兄長悲吼,將妹妹護在身後,祭出一麵翠綠木盾法寶,試圖做最後抵抗。
但誰都清楚,這不過是螳臂當車。
暗處的孟青雲眼神冰冷,心中飛速計算。出手?風險極大,這地獄犬實力恐怖,他並無必勝把握,反而可能將自己陷入險境。不出手?這對兄妹必死無疑,而他也將失去觀察這地獄犬實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