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台密室,光線晦暗,唯有幾縷蒼白的星輝從特意開鑿的孔洞漏下,勉強照亮中央那片區域。
秋無際依舊坐在那方簡陋的蒲團上,身姿挺得筆直,仿佛一尊凝固的玉雕。
隻是這尊玉雕布滿了裂痕,原本素白勝雪的衣袍,大片早已乾涸發暗的血跡綴於其上,破碎處露出內裡蒼白的肌膚,偶爾可見細微的各色紋路——“生殺予奪”的國運之力、“封星斷脈”的詛咒之力以及蕭瑤的“情深不壽”共同造成的巨大創傷。
她的通明劍心雖依舊能映照自身,卻不再圓融無礙,而是將所有的力量都用於內耗,死死壓製著體內的這三種力量,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平衡,但也讓她無法從外界汲取絲毫靈氣與星辰之力療傷。
那柄紫檀木雕龍椅就放在她前方不遠處,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光澤。
它象征著她誓言要摧毀的東西,也代表著盛常佑那看似誠懇實則沉重的“讓步”。
這些天,她一次都未曾試圖去觸碰它,甚至連目光都很少在上麵停留。
尹惜君來過多次。
每次來,帶來的不是南方某地洪水滔天、災民流離的訊息,就是西北山區地龍翻身、死傷慘重的噩耗,再或是邊境某處星門波動加劇、守軍壓力倍增的軍報。
每一次,都冰冷地陳述著“蒼生罹難”、“祖師遺誌”、“共抗星域”的字眼,像一把鈍刀子,反複切割著她的信念。
她每次都隻能以沉默相對,或以“星辰宗宗主之上尚有星主,非我一人可決”來搪塞。
她知道尹惜君這妖婦必然早已從她的反應和零碎片語中,猜出了秦放“星主”身份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除了被迫思考這所謂的“蒼生大義”,她更多的時間,是在反複咀嚼秦放當初在那破廟裡說過的話。
祖師解散宗門核心,或許是不願見人族內耗……執著於複仇,或許會迷失最初守護蒼生的本心……“必殺皇帝”之令,可能是後世極端弟子為強化複仇信念而附加。
星辰宗千年凋敝,人丁稀少,她秋無際更是自幼便被師父帶上山,大部分光陰都傾注在劍道之上,對宗門內部的曆史傾軋實在缺乏感知。
她一直以為那“必殺皇帝”的鐵律,是祖師泣血留下的最終訓示,是星辰宗存續的唯一意義。
直到前幾日,尹惜君再次到來,告知“太子遇襲,皇長孫殞命”的消息,初聞之下,心中竟下意識地湧起一陣快意,甚至脫口而出:“盛逆血脈終於開始流血了麼?好!總有一天,必叫他盛氏江山傾覆,血脈斷絕!”
可當尹惜君默然離去,密室重歸死寂,她冷靜下來,細思極恐。
有人為了皇位,可以殺兄弑侄!
那星辰宗呢?雖人丁稀少,但宗主之位超然,執掌祖師傳承,擁有無上權威。若沒有“必殺皇帝”這條絕對且極端的目標將所有人的仇恨牢牢凝聚在一起,千年以來,宗門內部會不會也陷入無儘的權力傾軋?
會不會有人為了宗主之位,假傳祖師之令,以此作為排除異己、鞏固權威的手段?
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
她發現自己過去的世界觀簡單得可笑,隻有劍,和劍指向的目標。人心的詭譎,遠勝於世間最繁複的劍招。
她也想起了自己劍指皇城的初衷。除了踐行血誓,是否真的沒有一絲……想向那位神秘的“星主”證明什麼的念頭?證明星辰宗的價值,證明她秋無際並非隻有一把劍?
這十多天的囚禁與煎熬,讓她想通了。她不是執棋布局的那塊料。皇帝、尹惜君、甚至那個看似紈絝的冷相儔,才是。
她隻是一個劍癡。洞悉劍招的每一分變化,卻看不懂人心鬼蜮……甚至,還有一件事情,她到現在都想不明白,那日在破廟,為何刻下《星月交輝引》圖示時,會在秦放麵前露出那般羞窘無措之態,那完全不像她自己。
“喀啦啦——”
沉重的石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也打破了密室死寂的氛圍。
光線湧入,勾勒出三個身影。
當先一人,黑袍罩體,氣息陰冷,正是尹惜君。
她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秋無際身上,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氣息雖仍萎靡,但那深藏的劍意似乎比前幾日更加凝定了幾分,心中不由暗自警惕。這秋無際,重傷至此,劍心竟似還有精進?
她的身後,跟著兩人。
一襲青衫,身形挺拔,麵容上帶著幾分風塵之色,眼神卻清亮而複雜,正是秦放。
另一位白衣女子,容顏清麗絕俗,氣質空靈,安靜地跟在秦放側後方,目光好奇地打量著密室內的景象,自然是白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