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湘瑩對翎兒的進步亦暗自心驚，猶記得她初時呈上的隨錄，似乎每字皆有自己的想法，其中不少字或缺胳膊少腿，令她看了幾欲眼盲。
然而至今不過月餘，她的字跡已齊整有餘，且自帶風骨，若非親眼目睹她逐漸進步，必以為她尋了旁人來代筆。
心中對她的輕視之意，到底收斂了幾分。
這日最後一堂儒學課，福湘瑩依舊沉睡不醒。
翎兒仍儘心儘力完成課上隨錄，正待落下最後一筆時，手中隨錄卻被人驟然抽走，一條長長的墨痕直劃至底。
“嗬，倒是像模像樣了。”
翎兒抬頭便見藍瑛兒看著手中隨錄一臉輕蔑之色。
“當真，讓我也瞧瞧......”
“嘩啦”一杯水徑直傾倒在翎兒即將完成的隨錄上，字跡瞬間暈染成片。
“哎呀，抱歉了，正口乾想喝口茶潤潤，卻不知是何人絆了我的腳。”
“嗤。”
四周響起數道嗤笑聲。
“華容你無心之失，何必與一個下人道歉，莫非她還敢怪罪於你不成。”
“況且她既有幫手，再謄抄一份便是，正好她目不識丁，多寫幾遍亦可加深印象，說不定日後還得感激你。”
“哈哈哈”，又是一陣低沉的譏笑聲。
翎兒斂目垂著頭，直至在腦海中將所有隨錄內容迅速過了一遍，方微微鬆了口氣，幸而皆記得，回去再默一遍即可。
然她這副無動於衷的樣子，落入籃瑛兒眼中，隻覺連一個小小書童亦敢無視她，心中騰起一股無名之火，遂將手中隨筆“啪”地一下又甩回她身上。
翎兒當即伸手接住，可胸前衣裳仍不免被墨汁染黑。
“本小姐同你說話呢，怎毫無反應，是本就如此木訥，還是目中無人？”
說完又小聲嘀咕一句：“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書童。”
翎兒自是聽到了，她當即麵沉似水，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沉聲道：“無妨，這些內容我已牢記在此，回頭補寫一份便是，藍小姐無需擔憂。”
“你？”
誰擔憂她了，籃瑛兒隻覺得此人甚是愚鈍，難道看不出來，眾人是在戲弄她嗎？
“嗬，還全都記住了，平素皆是借知書的隨錄來描摹的，如今為了幾分顏麵，竟敢如此大言不慚。”
“你家小姐每次儒學考核皆是墊底，沒想到找個書童還如此愚笨。”
“也對，有你這麼蠢笨的書童，方能顯出主子的優越來。”
言罷又捂嘴輕笑。
翎兒見藍瑛兒自言自語，時而又兀自發笑，隻覺得莫名其妙。
藍瑛兒乃是福湘瑩的表姐，仗著學業上有些天賦，便目中無人，平素身邊跟著幾個應聲蟲，專門貶低那些家底淺薄、學業不佳的同窗。
她不敢輕易在福湘瑩麵前放肆，今日見對方睡得正酣，終於逮著機會，對其書童言語羞辱一番，心中頓感暢快。
翎兒不卑不亢道：“翎兒的學問自是無法與在座諸位相比，但協助我家小姐整理書籍還是綽綽有餘的，就不勞煩你費心了。”
“況且我家小姐天資聰慧，她即便整日昏睡，閉著眼睛也能考得丙級，有些人卻是日日苦讀至深夜，也未必能得一個甲級。”
此次考核藍瑛兒僅得了乙級，這可是她的痛腳，當時她還辯稱那日自己身子不適才導致考核失利。
此刻聞聽翎兒所言，隻覺得是在譏諷她，臉色瞬間氣得青一陣白一陣。
翎兒茫然無措，她不過是陳述一個事實，為何對方一副咬牙切齒，想生啖其肉的感覺。
“伶牙俐齒，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藍瑛兒氣急敗壞，當即揚起巴掌，便要朝翎兒扇去。
驀然，一隻手從她身後伸出，緊緊捏住她的手腕。
一道冷冽且不辨喜怒的聲音傳來：“你的禮儀都學至狗腹之中了嗎？竟與書童在此斤斤計較，若讓表姑知曉，不知是否會罰你跪祠堂去？”
“哦，你向來以聰慧自居，如今卻死揪著一個書童不放，莫非是想與她比試一番不成？”
讓她與一書童比試學問，豈不是公然打她的臉？
藍瑛兒怒不可遏，但想到她娘費儘心力才攀上的關係，方將她送入福家族學，終究不敢在福湘瑩麵前撒野。
她從鼻中輕哼一聲，狠狠瞪了翎兒一眼，這才撤回手。
轉身皮笑肉不笑道：“福表妹言重了，表姐我不過是與你書童開個玩笑罷了，當不得真，切莫讓我娘憂心了。”
福湘瑩神情肅穆道：“知曉你娘為你操心不少，便少惹些事端。”
藍瑛兒比福湘瑩年長一歲，此刻卻被自己年幼的表妹當著眾人的麵義正言辭地教訓，頓時麵紅至脖頸。
她慌忙道了一句：“表妹，我忽然想起家中還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言罷，轉身如腳底抹油般匆匆離去，餘下幾人或望天或看地，就是不敢直視福湘瑩，不多時也如鳥獸般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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