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那玩意兒彆全信,底下報上來的東西水分大得很。”
江大鷹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叮囑兒子:“有的是坐在屋裡拍腦袋想出來的,有些是為了完成任務瞎編的,一個指標,幾個部門之間對不上賬都很正常。”
江振邦點點頭,表示明白,繼續埋頭書寫調研方案。
這些官場上的門道,他非常清楚。
上麵拍腦袋要數,基層隻能閉眼睛給,上下一起瞎搞。
有些指標如果報了真實數據,導致排名落後了,那你就是不講政治,沒有大局意識,打回重報。
這就造成了明明是同一指標,各部門之間卻對不上賬的情況。
江振邦必須親自去走一遍,才能寫出詳實可靠的報告。
一家人圍著辦公桌,江振邦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江大鷹和江悅則在一旁,時不時地提出些建議,幫他完善措辭。
上午十點半,一份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的調研方案初稿終於完成。
去年,我國才正式接入國際互聯網,這時候電腦和打印機還是個稀罕玩意,彆說縣政府了,海灣市都沒有。
但複印機在興寧市倒是有一台,在興寧市府辦,也是個寶貝,還特彆容易壞,更多情況是由專門的打字員,用打字機來打印文件,或者用油印機手工印。
所以,江悅隻能拿著方案去市府辦跑一趟,複印一份。
“彆動,我先備個份。”
江大鷹從旁邊一個上了鎖的鐵皮櫃裡拿出一台海鷗相機,對著方案“哢嚓”“哢嚓”拍了幾張照,算是存了檔,然後才讓江悅拿著方案去複印。
“這相機不錯。”江振邦的視線落在相機上,“我下去調研肯定能用得上。”
江大鷹瞥了他一眼,把相機遞過去,又從抽屜裡拿出一盒膠卷:“公家的,彆弄壞了,這玩意兒精貴著呢。”
江振邦接過相機,掛在脖子上,感覺分量不輕。
他的視線又瞟向那個敞開的鐵皮櫃,櫃子深處,靜靜地躺著成條的香煙。
江振邦笑了起來:“那個也不錯,我雖然不抽,但下去調研肯定也能用到。”
江大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拿兩條吧,不許多拿。”他沒好氣地擺了擺手。
“兩條哪夠啊?你少抽點吧。”
櫃子裡約莫十多條煙,江振邦毫不客氣的拿了四條,一條中華,一條紅塔山,兩條雲煙,又用桌上紙的報紙包好了。
這是硬通貨。
辦事的敲門磚,溝通的潤滑劑。
七八十年有個流行的順口溜:省中華,市塔山,一般乾部硬牡丹。
到了九十年代,奉省縣一級的正科乾部也能拿華子做口糧煙了,當然,抽者不買,買者不抽。
如果江振邦沒記錯的話,當下中華煙應該是320一條,紅塔山120,雲煙是90。
“還是差點意思。”
江振邦搓了搓手指頭,對老爹笑道:“江局長,這份報告寫成了,也是你們林業局的工作成績。你多少得給我撥點經費吧?不說車要加油,我也要吃飯啊……”
“真是我欠你的,你就是來討債的小鬼兒!”
江大鷹歎了口氣,從褲兜掏出鈔票,零零散散總共拿了三百塊。
“先用這些,不給再找我要,但記住了,每花一筆錢,你都給我記好賬,留好發票!”
“明白。”
上午十一點整,江悅拿著方案原件和複印件回來了。
“複印件不太清楚,姐你還是給我原件吧。”
“行,但你這就要走?去辦駕駛證嗎?”
“我先去周局長那邊取介紹信,一會再回來。”
江振邦背著單反相機,腋下夾著一條被報紙包裹中華煙,褲兜裡揣著三百塊現金,手上拿著文件袋,裡麵裝著調研方案與林業局開好的介紹信,整個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樓。
江大鷹則拿著方案的複印件仔細端詳,琢磨著按此落實的難點,是否需要進一步潤色修改。
江悅則問:“你讓他自己去周局那?”
江大鷹頭也不抬:“帶著煙去的,這小子溜須拍馬的本事高的很,用不著我陪同。”
江悅笑道:“也是。”
“變化太大了!”江大鷹看了一會方案,忍不住感慨道:“你也看出來了吧?他之前就對興寧的農業和工業做了功課,不少情況我都不了解……你說你弟弟既然這麼聰明,當初高考怎麼就那麼點分?沒像你一樣考個重本呢。”
江悅沉默了一下,略帶譏諷地笑:“其實他高一的時候一直是班裡前五,自從被我媽帶著對你進行抓奸之後,分數才落了下來。”
江大鷹乾咳一聲,有些惱怒:“你媽也是,那種事兒帶著孩子乾什麼……”
江悅翻了白眼,嚴肅道:“江局長,你以後最好省身克己、戒貪知足,清白做人,規矩做事,千萬不要因為你的問題,影響到我們姐弟倆的仕途!否則我倆帶著我媽第一時間去紀委聯名舉報你!”
“…閨女你開玩笑的是吧?”
江悅不假顏色:“說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時候稱呼職務!請叫我江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