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才回來?介紹信取到了嗎?”
“取到了,還和周局聊了會兒天。”
江振邦回到林業局的局長辦公室,江大鷹看他歸來不僅沒把中華送出去,反而拿回來五條中華,不由得好奇詢問。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江振邦將自己在周立偉辦公室發生的插曲簡單敘述一遍,江大鷹聽兒子沒拿那筆錢,一拍大腿:“一萬塊…我的傻兒子,他給你就收著唄。你現在都沒參加工作,你怕什麼?”
“你不怕,我怕!我現在沒上班就開始收錢了,要是等我上了班,那還能管得住手嗎?”
江振邦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
江大鷹稍作思考,也覺得兒子的謹慎很有道理,安慰道:“行,你路還遠呢,肯定比我有前途,搞不好能弄個市長當當,這個習慣不能染。現在你就好好寫報告,事後我讓你周叔也在市長麵前打配合、敲邊鼓,給你安排個好職位…最好能到鄉鎮做個黨委成員,等明年一換屆,你就是副科級了。”
坑兒子的老登,怎麼還想把我分到鄉鎮做大頭兵?
一個副科級的黨委成員你就滿意了?眼皮子真淺!
江振邦心中暗罵,臉上不置可否:“寫完再說吧。”
父子倆聊了幾句,江大鷹讓他放下去政府食堂吃午飯,但江振邦拒絕了,選擇去政府大院附近的小麵館吃一口。
政府食堂人來人往,他要是和父親一起去吃飯,肯定要被人問東問西,到時影響不好。
江大鷹也考慮到這一點,沒有再堅持。
出了政府大院,拐進一條小巷,一家連招牌都有些褪色的“老王麵館”就在眼前。
江振邦找了個靠牆的油膩膩的桌子坐下,看了眼牆上用粉筆寫的價目表,把那袋子煙放在腳邊,喊道:“老板,一碗肉末麵。”
一塊八毛錢一碗的肉末麵,他都忘記什麼味道了。
“好嘞!”老板應了一聲,麻利地抓麵下鍋。
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末麵就端了上來,醬色的肉末鋪在白色的麵條上,撒著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江振邦拿起桌上的醋瓶子倒了些進去,埋頭就吃。
剛吃兩口,門簾一挑,走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皮膚黝黑,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腳上的解放鞋沾滿了泥點,手上拎著個提籃不知裡麵裝著什麼,應是個進城探望病人的農民。
因為距離市政府西側二百米,就是興寧市人民醫院,江振邦見到對方從醫院的方向過來的。
男人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在價目表上掃了一眼,似乎不太識字,搓著手問:“老板,素麵多少錢一碗?”
“一塊五。”老板頭也不抬地回答。
男人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有些局促地問:“我記得年前不是一二塊嗎?咋漲了三毛呢?”
“嗨~”老板把毛巾往肩上一甩,隨口道:“這年頭,除了工資,你見著啥玩意兒不漲價的?”
江振邦吃麵的動作慢了下來,老板這句無心的抱怨,卻精準地概括了這個時代的底色。
自七九年的春天之後,春雷乍響,萬物瘋長。
南方沿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富庶,高樓拔地而起,財富神話一夜接著一夜,軍隊居然也能經商了。
整個國家像一台轟鳴的機器,日夜不休地向前飛奔。
接著是九二年,全民下海的浪潮席卷大江南北,無數人投身商海。一夜之間,全國冒出了數千個開發區、產業園,不管有沒有產業基礎,先圈地再說。
房地產熱、股票熱、集資熱……仿佛空氣中都飄著金錢的味道,什麼都可以投資,什麼錢都可以拿來用。
但這場狂歡的背後,是被外國工業品傾銷的血淚史,是嚴重超發的貨幣和失控的信貸,貨幣如洪水猛獸般衝向市場,遠超實體經濟的需求。物價如脫韁的野馬,一路狂奔。
失業、通脹、外彙流失是這個年代的主旋律,官倒和投機倒把被演繹到了極致,進一步加劇了金融秩序的混亂,三大赤字集體爆發,從93年2月至94年7月,曆經18個月,上證指數最大跌幅達79%。
去年,全國居民消費價格漲幅達到了駭人聽聞的24.1%,糧食價格更是同比暴漲了65.4%。
這種情況下,鐵血十六條被迫出台,緊縮信貸、壓縮投資、清理三角債、嚴控物價……一係列雷霆手段下去,到了1995年的現在,通脹的勢頭還未被遏製。
反倒是代價即將到來了,“我不下崗誰下崗”隻是其中的代價之一罷了。
那個農民工要了碗素麵,待麵端上來後,他拿出懷裡揣的饅頭,啃一口饅頭喝一口麵湯,沒有吃麵。
“他的麵錢我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