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7月24號周一清晨,新的一天。
按照原計劃,江振邦把父親送到政府大院後,會繼續獨自開車下去調研,但昨晚送周立偉回家的時候,這位大局長可能是閒得慌,非要在今天陪他一起逛逛。
江振邦不好拒絕,所以送完江大鷹,便載上了周立偉。
“今天你準備去哪兒?”周立偉問。
“古城、溫泉,還有朝陽山,看看咱們興寧的文旅資源。”
“行,那就走吧。”
二十分鐘後,車子率先抵達興寧古城。
在1995年的當下,古城還沒有江振邦印象中的那般商業化,也沒有經過保護性修繕,城牆斑駁,青磚灰瓦透著曆史的滄桑。
開車便可以直接駛入古城內,東西南北有著十字形的四條街道,其中三條大多是百姓住宅,隻有一條南街勉強算得上商業街,但賣什麼的都有,有服裝店、飯店、五金日雜、勞保用品,甚至還有賣摩托車和自行車的。
總之,這座古城的商業化氣息很淡,與其說是旅遊景點,不如說是本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場所,街道上也少有遊客,多是興寧本地人,騎著自行車在青石板的路麵穿梭,到處是車鈴聲。
江振邦看汽車不好開,索性找了個不礙事的胡同停下,拿著相機和記錄本下了車。
周立偉緊隨其後,好奇地問:“對古城的調研你準備從哪裡入手?”
江振邦拿起相機拍了拍城門,隨口道:“四個大方麵吧,一是曆史文脈與建築遺存情況,二是社會經濟與人口分布現狀、三是基礎設施與環境衛生、四是傳統文化資源與當下商業形態……”
張口就來,條理清晰,令人信服!
周立偉聽得為之一愣,隨後不動聲色地點頭:“你心裡有數就好。”
“還得周叔幫忙啊,這兩天您把古城內的土地情況簡要彙總給我一份,我想知道這些建築的產權狀況,哪些是公房,哪些是私房,違章建築又有多少……”
“好,沒問題。”
麵對古城的大致情況,江振邦心中此前翻看過資料,有所掌握,這次實地調研,主要是校正信息的準確性並查漏補缺。
“大姨,這個月生意怎麼樣?”江振邦在一家小賣鋪買了兩瓶汽水,遞給周立偉一瓶,然後跟看店的大媽聊了起來。
大媽嗑著瓜子,很健談:“還行吧,你們是外地來旅遊的?”
“您聽我口音就知道啦,本地人,隨便轉轉。”江振邦指了指店鋪的後院:“這房子是您自家的還是租的?”
“自家的,你問這個乾啥?”
“我們想做點小買賣,所以了解下這條街上的租賃價格。”
大媽心直口快:“你們再往前走兩步,就有幾家正在出租的,麵積小些的,一年一千五…你和他談談還能更低,租金不貴,但你要是開了商鋪,街道也要找你收費,什麼治安管理、衛生清潔,每個月也有幾十塊。”
江振邦裝模作樣的感慨“這年頭買賣不好乾呐。”,這引起了大媽的認同,隨後打開話頭:“小夥子你也看到了,這城裡一年到頭沒幾個遊客,本地人買東西也不來這,都在南關那的輕工商貿場買了,那樓裡啥都有,買東西多方便啊!”
江振邦和小賣鋪的大媽嘮了會兒家常,又去隔壁的五金日雜商店老板遞根煙,了解到城內公廁少、垃圾亂倒、排水不暢的頑疾。
還有路邊修車的大爺、胡同裡納鞋底的大娘、擺攤做糖畫的手藝人、胡同裡的居民……
江振邦逮誰跟誰聊,問的問題五花八門,從家長裡短到鄰裡糾紛,從水電費到治安狀況,從古城曆史到民間傳說,他什麼都問,什麼都記。
如此走街串巷,江振邦見到了四個外地人剛從文廟出來,兩男兩女,是海灣市廣播電視大學的學生,趁著暑假來興寧遊玩的。
江振邦主動搭話,三言兩語就套出了他們對古城“有點無聊,沒什麼意思”的真實看法。
周立偉全程隻是旁觀,心中反而越發覺得有意思,江振邦顯然不是在走馬觀花,他問的每個問題都帶著鉤子,總能從一堆廢話裡勾出點有用的東西。
“你們覺得無聊,可能是不太了解這座城市的曆史。”
而麵對四個大學生的看法,江振邦則感慨著問道:“你們知不知道這裡在三百多年前,後金曾與明朝曾在這裡進行過作戰?”
“嗨,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
四個大學生不以為意,一個女孩說:“我們進文廟前參觀過督師府了,那裡有個石碑介紹這裡的曆史。”
“我接下來要說的,石碑上肯定沒記,你們大概也不知道。”
江振邦並不意外,隻是娓娓地講起了一段曆史:
“1626年,後金大汗努爾哈赤,親率六萬鐵騎,號稱二十萬大軍,南下直撲奉西走廊。後金憑借著‘憑爾幾路來,我隻一路去’的戰術,勢如破竹,連續攻陷七城。”
“鐵蹄之下,屍橫遍野,百姓流離失所,大軍最後兵臨興寧古城之下。”
“那時的興寧已是孤城,城裡守軍滿打滿算不到兩萬,還多是從前線潰敗下來的殘兵敗將,士氣全無。往前看是吃人的後金鐵騎,往後看,沒有一兵一卒的援軍,可謂前有勁敵,後無援兵,形勢險惡。”
“戰前,守將袁崇煥寫下血書明誌,並用雙響激勵殘軍,全城百姓也上下一心,上至老翁,下至婦孺,都動了起來。男人修葺城防,女人支起大鍋熬金汁。”
“雙方在此展開了四天的激戰,結果興寧防守的固若金湯,並用紅夷大炮重創了後金軍,主帥努爾哈赤也被火炮的霰彈所傷,後金軍心大亂,不得不引兵而退。”
“同年八月,努爾哈赤傷勢加重,不治身亡。有史書記載他是懣恚而斃,懣恚就是憤怒的意思,而易怒就是炮彈鉛子打入身體的鉛中毒症狀,據說在臨死前的那段時間,努爾哈赤經常望向興寧的方向,與身邊的下屬抱怨:我二十五歲征伐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何獨興寧一城不能下耶?”
講到這裡,江振邦學著那位梟雄的口吻,語氣裡帶著無儘的怨念與不甘,聽得人頭皮發麻。
“這一場戰役,不僅導致努爾哈赤身死,也直接扭轉了明朝和後金的戰局,使明朝得以在山海關外建立防線,避免後金直接威脅首都;當初打死努爾哈赤的一炮,也至少為大明王朝續命了十八年……”
江振邦繪聲繪色帶著藝術加工的成分講述完這段曆史,抬手指向不遠處的城門箭樓:“那裡搞不好現在還擺放著那門傳奇的紅夷大炮呢!”
四個大學生聽得津津有味,這也是導遊的意義,古城屬於人文景觀,必須要有個導遊給你講故事,你才能感受到其中樂趣和意義。
個子高些的男大學生忍不住誇讚:“哥們你懂得真多啊,是學曆史的嗎?”
江振邦哈哈笑:“曆史?我是學電子的!隻是本地人,所以對這段曆史比較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