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是非正興高采烈地倒空一個繡著俗氣花朵的荷包,聞言立刻皺起一張臉,沒好氣地笑罵道:“呸!去你的!便宜個屁!最年輕的都比我娘還老!臉上的褶子能夾死蚊子!哪有什麼便宜可占?儘是些皺巴巴、鬆垮垮的老皮!蹭得我一臉灰!下次換你來扮那傻兒子,也嘗嘗小爺我的藤條,保證比你演得真,抽得你嗷嗷叫!”
張老三嘿嘿直笑,露出一口黃牙,手上動作不停,把錢幣歸攏得嘩嘩響:“成,成,下回讓你過過癮,也讓你當回爹!哎,趁著今兒手氣旺,老子得趕緊去賭坊裡轉兩圈,趁著運氣好,狠狠撈他一筆!翻個本兒!”
就在這時,成是非摸到了一個格外眼熟的荷包。這小荷包用最普通的粗布縫製,又輕又癟,捏在手裡幾乎感覺不到重量。他好奇地打開,裡麵果然空空蕩蕩,隻有孤零零的八枚磨損得厲害的銅錢,和一張被揉得發皺、字跡模糊的當票。他捏著當票湊到眼前,借著牆角微弱的光線仔細辨認,上麵的墨跡已然暈開,但依稀能辨出是“舊棉被一床,當錢十文”的字樣。
成是非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猛地想起,這就是剛才那位不顧一切衝出來護住他的白發老婆婆,塞給他銅板時,他順勢從她懷裡摸出來的那個錢袋!
老婆婆自己窮得當掉禦寒的棉被,隻得了十文錢……卻毫不猶豫地給了素不相識、在她看來可憐至極的他兩文……而剩下的八文救命錢連同當票,竟被他這個“可憐蟲”全部偷來了!
一股強烈的、火辣辣的羞愧感猛地湧上心頭,瞬間燒遍全身,讓他幾乎無地自容。“不行!”他霍地站起身,語氣異常堅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拗,“這個我得還給她!”
張老三正埋頭專心致誌地數著手裡一把碎銀子,頭也沒抬,隨口應道,語氣滿不在乎:“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又發什麼瘋?這天下可憐人多得去了,你管得過來嘛你?到手的錢財就是老天爺賞的飯!咱們自己還吃了上頓沒下頓呢!趕緊分完,各奔前程,彆耽誤老子去發財!”
成是非捏著那個輕飄飄、又重逾千斤的舊荷包,隻覺得它燙手得很。老婆婆那慈祥的眼神、溫暖的手掌、還有她護住自己時那瘦弱卻堅定的背影,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他二話不說,把懷裡掏出來的其他鼓囊囊的荷包一股腦全塞給張老三,隻緊緊攥著老婆婆那個小錢袋,轉身就朝著來時的方向發足狂奔,隻丟下一句斬釘截鐵的話:“對,彆人我不管,我就還她一個人!聚寶坊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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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三猝不及防被塞了滿懷的荷包,看著成是非躥出去的背影,先是愣住,隨即又是氣惱又是無奈,隻得朝著那迅速消失的背影跳腳喊道:“行行行!你這榆木腦袋!我在聚寶坊裡邊賭邊等你啊!哎呦喂,你要自找麻煩,我也管不了你!我去賭坊了!”
他搖搖頭,低聲嘀咕著“傻子”、“死心眼”,把地上的錢和懷裡的荷包胡亂收拾起來,也快步消失在巷尾,朝著賭坊的方向而去。
成是非跑得又急又快,剛拐回剛才那鬨市口附近,遠遠就聽到一陣撕心裂肺、令人心碎的哭嚎聲,比剛才他自己的表演真實慘烈百倍。
他心頭一緊,連忙躲在牆角探頭望去,隻見那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正佝僂著身子,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街麵上亂轉。她渾濁的眼睛裡蓄滿了絕望的淚水,順著深刻的皺紋肆意流淌,布滿老繭和裂口的手顫抖著,不停地趴在地上摸索,又蹲到旁邊攤販的架子下、角落裡翻找,時不時絕望地捶打著自己乾癟的胸口,哭喊聲淒厲而絕望,字字泣血:“錢呐!我的錢沒有了!我的錢包不見了啊!我的天老爺啊!這可怎麼活啊!那是救命的錢啊!”
更糟糕的是,周圍此刻也聚攏了不少同樣氣急敗壞的人,個個義憤填膺,叫罵聲不絕於耳:
“我的錢包也沒了!剛才還在呢!”
“我的也是!裡麵還有我剛賣的糧食錢!”
“我的錢袋也不見了!肯定是招了賊了!”
“賊?對了!肯定是剛才那對裝模作樣的父子!”
“對!一定是他們!演得跟真的一樣,哭得那麼慘,原來是兩個天殺的賊偷!演苦肉計偷東西!”
“缺德冒煙的東西!連老婆婆的錢都偷!”
老婆婆聽到眾人議論,更是悲從中來,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她癱坐在地,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著空蕩蕩的衣襟,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我那……我那八文錢……是給我家老頭子買藥救命的錢啊!他病得就剩一口氣了……咳嗽得整夜整夜睡不著……家裡就那一床能禦寒的破棉被……我……我當掉了……就為了換這點藥錢……沒有那錢……我老頭子……就沒命了啊……我的天老爺啊……你開開眼吧……”
她哭得渾身顫抖,那絕望無助、天塌地陷的模樣,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子,狠狠地、反複地剜在成是非的心上。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粗糙的土牆上,指關節瞬間擦破,滲出血珠,他卻渾然不覺疼痛。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幾十個耳光,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永遠不再見人。
老婆婆還在絕望地哭嚎,聲音已經沙啞:“我的天哪……這可怎麼辦啊……我老頭子要沒了啊……是我沒用啊……”
就在這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她突然覺得一直空著的手上一沉,低頭一看,那個她翻遍了每一個角落、以為再也找不回來的、熟悉的舊荷包,竟好端端地、仿佛從天而降般出現在了她攤開的手掌心裡!她渾濁的雙眼瞬間瞪得滾圓,幾乎要凸出來,難以置信地驚叫起來,聲音因極度的驚喜而變調:“錢!我的錢包!它……它回來了!它自己回來了!老天爺!老天爺你開眼了啊!”
周圍的人也都驚奇地圍攏過來,議論紛紛:
“咦?怎麼又回來了?真是怪事!”
“剛才明明搜遍了都沒有!”
“哪來的?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老婆婆緊緊攥著失而複得的荷包,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布滿淚痕的臉上綻開驚喜交加、近乎癡狂的笑容,激動地語無倫次:“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定是老天爺看我可憐,開眼了!派神仙給我送回來了!”
她顫抖著手,急切地打開荷包查看——裡麵不僅完好地放著那張當票和那八枚救命的銅錢,竟然還多了兩枚小小的、卻閃著溫潤光澤的碎銀錠!這分量,不僅可以抓藥,更可以買好幾床厚實的新棉被、嶄新的棉襖,還有整個冬天燒的炭火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叫嚷起來,情緒複雜:
“一定是那個小賊良心發現,偷偷還回來了!”
“還算他有點人性!沒把事情做絕!”
“肯定沒跑遠,就在附近躲著看著呢!”
“快!大家分頭找!抓住那個小騙子!不能就這麼算了!”
有人憤怒地擼起袖子,有人抄起街邊攤販的扁擔、木棍,群情再次激憤起來,開始四下散開,搜尋每一個可能的角落。
成是非為了能把錢袋精準無誤地丟回老婆婆手中,剛才確實冒險靠得很近,幾乎貼到了人群邊緣。此刻見眾人如狼似虎地散開包抄,他心頭一緊,再想跑遠已經來不及了。情急之下,他瞥見旁邊一個賣油紙傘的攤子,棚子下堆著不少撐開的和捆紮好的傘。他像條受驚的泥鰍般哧溜一下鑽了進去,蜷縮在傘堆最裡麵,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然而,他引起了攤主的注意。沒過多久,一隻粗糙油膩、指縫帶著黑泥的大手猛地撥開了擋在他麵前的那把最大的油紙傘。一個滿臉橫肉、怒容滿麵的壯漢瞪圓了銅鈴般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裡麵的成是非,立刻指著他朝人群炸雷般大吼:“在這兒!那小兔崽子躲在這兒呢!快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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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缽盂大的拳頭帶著呼呼的風聲,結結實實、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在了成是非那張還帶著幾分少年稚氣的臉上!
“砰”的一聲悶響,成是非隻覺得眼前一黑,金星亂冒,鼻梁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一股熱流瞬間湧出,嘴裡充滿了鹹腥的鐵鏽味。他連一聲痛呼都來不及發出,更多的棍棒、拳腳已經如疾風暴雨般落下。背上、腿上、胳膊上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皮肉仿佛要被這些憤怒的拳腳撕裂開來。他隻能死死抱住頭,蜷縮起身體,像一隻被圍獵的幼獸,在狹窄的傘攤下狼狽不堪地翻滾躲閃,連滾帶爬地撞倒了一片傘架,油紙傘劈裡啪啦地散落一地。
成是非瞅準不顧一切地朝著幾步外護城河猛衝過去。身後是憤怒到極致的追打和叫罵,棍棒帶著風聲擦著他的頭皮、後背掠過,火辣辣地疼。他咬緊牙關,用儘最後一絲力氣,一個猛子紮進了冰冷刺骨的河水裡,“撲通”一聲,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他拚命沉入水下,憋住一口氣,忍著身上各處傳來的劇痛,像條受傷的魚,在河水中奮力向前潛遊,隻求能儘快躲開岸上那一片恐怖的喊打喊殺之聲。
冰冷的河水包裹著他腫脹疼痛、漸漸失去知覺的身體,也暫時淹沒了他心頭的翻江倒海。
他成是非,不過是這濁世中卑微渺小如塵土的一個人,掙紮求生,用儘一切手段苟活罷了。
難得,也就隻剩下這麼一點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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