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慈寧宮的驚魂猶在,但更讓雲蘿如鯁在喉的,是曹正淳那毫不掩飾的輕視與嗬斥。回到寢宮,最初的驚嚇沉澱為一股強烈的屈辱。她堂堂大明長公主,竟被一個奴才當眾頂撞驅趕。曹正淳那尖利的“送客”聲,那不耐的神情,像根細刺紮在心尖。
這股憋屈悶在心裡,如同未熄的炭火,一夜煨烤,愈發灼燙。她輾轉難眠,越想越覺難堪。天剛破曉,她便頂著微青的眼圈,帶著滿腹委屈與不甘,徑直往乾清宮去。她要向皇兄訴說這老閹狗的跋扈。
然而,現實迎頭潑來冷水。她滿腔憤懣未及傾吐,反被曹正淳輕描淡寫地占了先機。這老狐狸不知何時已先一步麵聖,不僅將昨夜烏丸的凶險詭異描繪得淋漓儘致,更貌似憂心地提及雲蘿公主行事莽撞,險些破壞試探計劃,置太後於險境。皇帝本就為母後憂心,聞聽妹妹如此不知輕重,加上曹正淳在一旁憂國憂君的添飾,龍顏不悅,駁回了她的控訴,反而嚴厲斥責,再次嚴令她不得插手,即刻回宮思過。
接近巳時,雲蘿像隻淋濕羽毛的雀鳥,拖著沉重的步子,一臉頹喪地回到寢宮。委屈、憤怒,最終化為深深的無力與被至親誤解的傷心。
踏入殿內,景象更添煩悶。成是非四仰八叉霸占著她最愛的貴妃榻,身上還套著那身不合體的太監服,肚腹微隆,嘴角沾著點心碎屑。他閉目養神,一臉饜足,發出均勻的呼吸,睡得安穩愜意。這副置身事外的悠閒,與她此刻的狼狽憋屈,判若雲泥。
積壓一早的怒火委屈瞬間尋到出口。雲蘿幾步衝到榻前,對著成是非的背影,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與憤恨:“氣死我了,曹正淳那個老閹狗,簡直氣死我了。”
榻上之人毫無反應,呼吸依舊平穩。
見他睡得香甜,對自己的痛苦置若罔聞,雲蘿更是氣惱。她伸出手,帶著幾分泄憤意味,稍用了力,“啪”地拍在成是非後腦勺上。
“哎喲!”成是非吃痛驚醒,捂著後腦坐起,睡眼惺忪地抱怨,“喂,乾嘛打人。都說拍後腦會變笨,我這聰明腦袋要是壞了,你賠得起。”
見成是非醒了,雲蘿仿佛抓住唯一稻草,顧不得儀態,拖過繡墩緊挨榻邊坐下,竹筒倒豆般控訴:“你知不知道,都是那曹閹狗使壞。我本想找皇兄說說他目中無人,他倒好,搶先一步跑去告我的狀,說我差點壞了大事,連累母後。皇兄現在信了他,斥責了我,還嚴令我不許再管母後的事。你說他是不是卑鄙無恥,是不是該千刀萬剮。”她越說越激動,眼圈泛紅。
成是非揉著隱隱作痛的後腦,看著雲蘿氣鼓又委屈的模樣,再想想昨日親見的曹正淳深不可測的武功與烏丸沾之即斃的劇毒,心裡反覺皇帝決定正確。他難得沒順著罵,語重心長勸道:“我的公主殿下,依我看,你就聽皇上的吧。那曹公公……人雖不怎樣,武功著實嚇人。烏丸更是邪門,渾身是毒。讓他們高手相爭便是。你安安穩穩在宮裡,想吃什麼玩什麼,舒舒服服做你的公主,何必去蹚那渾水,惹一身腥臊還落埋怨。”他攤手,一副何苦來哉的表情。
“不成,絕對不成。”雲蘿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用力絞著衣角,嘴撅得老高,“母後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憑什麼不能管。皇兄他……他就是被曹正淳那老狐狸蒙蔽了。”語氣倔強任性。
成是非看她油鹽不進,既同情她關心則亂,又擔心她任性闖禍,更怕殃及池魚。他正色提醒:“喂,那可是皇上的旨意,金口玉言,聖旨如山。你真敢抗旨,不怕掉腦袋。”他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
雲蘿沒好氣白他一眼,篤定道:“皇兄才舍不得殺我。從小到大,他最疼我,連重話都少說,怎會因這事要我腦袋。”語氣充滿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隨即,她想起什麼,黯淡眼睛瞬間亮起,閃爍狡黠光芒。身體前傾,湊近成是非,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神秘得意:“不過,告訴你個新消息。我今天早上……在皇兄那兒‘聽’到的。”她故意頓了頓,“那烏丸,給皇兄上書了,說母後的病好了。而且,出雲國的利秀公主,今天就要進宮,美其名曰‘參見未來婆婆’。”
成是非一愣:“皇上不許你管了,你怎知這麼清楚。曹正淳沒防你。”
雲蘿露出“小菜一碟”的表情:“笨,偷聽啊。”她揚揚小巧下巴,“我一早溜進乾清宮,躲在皇兄書案底下大櫃裡。悶出一身汗,腿都蹲麻,好容易等到皇兄下朝議事。”她垮下臉,懊惱道,“可恨蹲太久腿麻,皇兄他們剛說到關鍵,我忍不住一動,櫃門沒關嚴……就骨碌滾出來了……當場被抓包。”她聲音漸低,想起皇兄震驚無奈、曹正淳幸災樂禍的眼神及隨之的訓斥,心裡又是一陣憋悶。
成是非終於坐直身體,上上下下打量眼前這位膽大包天、敢鑽櫃子偷聽的公主殿下,臉上露出混合深深同情與極度無語的表情:“我現在是真的,非常同情皇上。攤上你這麼個妹妹,就算真龍天子,也天天被氣得肝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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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蘿非但無愧色,反因“壯舉”被提而得意一笑。她立刻湊近,雙手抓住成是非手臂搖晃,聲音甜膩懇求:“好師兄,你最好了。你看那曹正淳,今日在皇兄麵前擠兌我,害我被罵,還看不起我。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你武功高強,連師父都讚,就幫幫我嘛,小小整治一下那烏丸,給曹正淳添點堵,也替我出口惡氣,好不好。求求你了。”
成是非看她“亮晶晶”充滿“期待”的眼神,心裡警鈴大作,寒意頓生——昨日騙他穿太監服混慈寧宮,就是這副表情。他用力抽手:“停,打住。收起這表情。每次你這樣準沒好事。又想讓我乾九死一生的勾當。不乾,堅決不乾。”
雲蘿見他退縮,瞪圓眼睛,擺出天真無害表情:“不會的不會的,這次很簡單。就嚇唬嚇唬烏丸,讓他出點小醜,絕對不危險。”
成是非使勁抽回手,連連拱手作揖:“姑奶奶,小祖宗,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我這條小命還想多享受幾年。孝敬師父也得有命在。”
雲蘿見軟磨無效,站起身,背對成是非,撚著發梢,慢悠悠道:“哦,不幫啊。看來我這師妹,在師兄眼裡無足輕重。那下次見師父時,我隻好說說……嗯……說說某位師兄,如何仗著武功,在深宮欺負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師妹,如何言語輕薄……甚至……還想動手動腳侮辱我啊……”
“哇——”成是非驚得跳起,指著雲蘿,手指哆嗦,臉漲通紅,“你……你血口噴人。這種毀人清白的話也說得出口。簡直是誣陷誹謗。”
雲蘿轉身,雙手叉腰,下巴高揚,臉上明寫“本公主就誣陷你了”,嘴角彎起狡黠弧度:“那你說,幫,還是不幫。”
成是非被她無賴手段氣得七竅生煙,豁出去吼道:“好。反正你要誣陷我。橫豎是個死。與其白擔惡名,被師父清理門戶,不如現在就真把你侮辱了。好歹名符其實,死得不冤。”他作勢欲撲。
“放肆,你敢。”一直靜立的小奴,此刻如護主雌豹,柳眉倒豎,厲聲嗬斥。她箭步擋在雲蘿身前,沉甸甸檀木托盤高高舉起,眼神淩厲如刀,鎖定成是非,大有他敢上前便砸下的架勢。
成是非本是被氣昏頭虛張聲勢,被小奴殺氣騰騰的架勢和那“凶器”一嚇,瞬間泄氣。高舉手臂訕訕收回,縮著脖子乾笑:“不敢不敢,開個玩笑,活躍氣氛。我哪敢啊。”額角似滲冷汗。
雲蘿看著成是非認慫,臉上現出勝利微笑,輕拍小奴示意放下托盤:“哼,諒你也不敢。”隨即變臉,換上我見猶憐的委屈模樣,大眼睛水汪汪望著成是非,聲音軟糯:“好啦好啦,好師兄,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武功蓋世,師父都讚你天賦異稟。對付烏丸,對你來說小菜一碟。你就替我小小懲戒他一下嘛,比如偷偷給他茶裡下巴豆,或者把他頭發剃了,讓他丟個大人,看他還敢囂張,順便氣氣曹正淳,好不好嘛。”她努力將行動說得輕鬆無害。
成是非想都不想,頭搖得像風車:“免談,堅決免談。那家夥是用毒行家,渾身是毒。昨天東廠番子的慘狀你沒見嗎,屍體黑如鍋底。我去下巴豆,怕他反手給我下見血封喉。給他剃頭,怕他直接來化骨綿掌。這種肉包子打狗的賠本買賣,打死我也不做。給座金山也不乾。”態度異常堅決。
雲蘿眼珠一轉,知需下血本。她朝小奴使眼色。小奴會意,迅速從懷裡掏出一遝厚厚的簇新銀票——正是她一早去內務府支取的巨款。雲蘿接過銀票,在成是非眼前慢悠悠晃動,紙張發出悅耳沙沙聲:“哎,師兄,看看這是什麼。嶄新嶄新的龍頭大票……不多不少,正好二十萬兩。”
“二……二十萬兩。”成是非眼珠瞪圓,呼吸驟停,所有目光被那抹銀白牢牢吸住。他本能地以迅雷之勢,一把將銀票奪過。手指因激動微顫,聲音因興奮變調:“真的……給我的。”
雲蘿看他瞬間被金錢擊倒的模樣,強忍笑意,慢悠悠問:“那現在,乾,還是不乾呢。”
成是非緊攥那厚厚一遝沉甸甸的銀票,感受著實實在在的財富,眼神從震驚瞬間化為磐石般堅定。他挺直腰板,用力一拍胸脯,聲音洪亮:“乾,必須乾。這活兒我接了。彆說做牛做馬,上刀山下油鍋也乾了。有這二十萬兩雪花銀,天王老子也擋不住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烏丸的毒掌、黑炭般的屍體,此刻仿佛被銀票散發的光芒徹底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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