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天牢深處,潮濕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混雜著鐵鏽、血腥和黴變的腐臭氣息。僅有的幾支火把在牆壁上投下搖曳不定、扭曲變形的光影,將刑架上的人影拉長,如同地獄中的受難圖騰。天色早已徹底暗透,不見星月。這牢獄中,唯有痛苦是永恒的。
段天涯被縛於冰冷的刑架之上,已不知過去了幾個時辰。東廠諸般酷刑,他已如流水般逐一熬過。此刻,那雙曾緊握“天狼”、穩定如山的手,正被一副冰冷的榆木夾棍死死扼住十指,關節處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森然白骨隱約可見。他身上衣衫儘裂,鞭痕交錯,血汙浸透了破碎的布條,黏在綻開的皮肉上。然而,自始至終,他未曾發出一聲哀嚎,甚至一聲悶哼,唯有額角不斷滾落的冷汗和因極度隱忍而微微顫抖的軀體,昭示著他正承受著何等劇痛。
新任東廠二檔頭呂聰在一旁冷眼瞧著,心底竟不由暗自讚歎一聲:“這段天涯,當真是條鐵骨錚錚的硬漢!難怪能得鐵膽神侯如此器重。”自前一任大檔頭皮嘯天因追截楊宇軒家眷,反被段天涯與歸海一刀聯手擊殺後,廠內權位更迭,他們這些原本的二檔頭以降人員得以官升一級。對於皮嘯天之死,眾人非但無多少悲戚,反而暗懷欣喜——舊人不去,新人何以上位?
這時,一陣陰柔尖細的笑聲打破了刑房的沉寂。隻見曹正淳斜倚在一張鋪著錦緞的軟榻上,兩名小太監恭敬地在一旁打著扇。他撚起一顆冰鎮葡萄送入口中,臉上儘是快意陶醉之色,仿佛在欣賞一出絕妙好戲。
“哎呀呀,嘖嘖嘖,”曹正淳拖長了音調,笑聲愈發得意,“想不到啊想不到,朱無視那老小子最心愛、最得力的義子,今日竟會落在咱家的手掌心裡!哈哈哈!”他目光轉向被鐵鏈牢牢鎖死在刑架上的段天涯,如同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皇上金口玉言,叫咱家把你給‘處置’了。咱家雖念你是個人才,心生不忍,但若不好生讓你領教領教咱家東廠的規矩,實在是……於理不合,於理不合呀!哈哈哈!”
呂聰剛剛升任二檔頭,正急於在新位置上站穩腳跟,更渴望在曹督主麵前好生表現,以求進一步擢升。此番能親手抓住護龍山莊這麼大一個把柄,他隻覺得是天賜良機,激動之下,幾乎將廠內所有壓箱底的刑具都搬了出來。他眼中閃爍著急於立功的精光,上前一步,殷切問道:“督主,您看…是接著上刑,還是…直接給您淨身了?”他做了個切割的手勢。
曹正淳心中正自暢快,聞言眼珠一轉,無數陰損毒辣的念頭閃過。他正欲開口,身旁的新晉大檔頭鐵爪飛鷹卻上前一步,低聲提醒道:“督主,請聽屬下一言。皇上雖說要重重責罰,但畢竟未曾明發諭旨,定了他的死罪。他朝廷官職尚在,若在其身上留下過於明顯、無法遮掩的傷殘,日後恐…授人以柄,於督主大業不利啊。”
想到龍椅上那位心思難測、時而昏聵時而精明的皇帝,曹正淳也不由得皺了皺眉,壓下即刻行刑的衝動:“嗯…你說的倒也在理。那依你之見,現下該如何?”
鐵爪飛鷹陰鷙一笑,揮了揮手。一名番子立刻端上一個木盤,上麵鋪著幾張寫滿字跡的宣紙。
“督主,隻是殺了他或閹了他,未免太也便宜,更是暴殄天物!他可是護龍山莊的核心人物,朱無視的左膀右臂啊!何不物儘其用?”他恭敬地奉上最上麵一張紙。
曹正淳接過,借著昏暗的火光細看。隻見那紙上字跡工整,羅列著數條罪狀:
罪臣段天涯,係護龍山莊大內密探總管鐵膽神侯朱無視之義子,今幡然悔悟,願揭發朱無視十大罪狀:
一、私通塞外瓦剌、韃靼諸部,暗售我大明邊塞布防圖,換取巨額金帛,資敵以自重;二、勾結沿海倭寇首領佐佐木小次郎,允其騷擾沿海,製造邊患,意圖攪亂朝綱,趁勢攬權;三、暗中資助西域魔教‘修羅門’,允其在中原擴張勢力,培養死士,圖謀不軌;四、此次出雲國利秀公主入京和親,朱無視早存破壞之心。其故意縱容麾下大內密探,即罪臣段天涯,於昨夜潛入國賓館,對利秀公主行不軌之事,意圖玷辱公主清譽,激怒出雲國使團,挑起兩國紛爭戰端;五、其最終目的,乃借外患引發內亂,動搖國本,以便其趁亂起兵,謀朝篡位,改天換日!
……
以上諸條,罪證確鑿,皆乃罪臣親曆親為,或耳聞目睹。朱無視欺君罔上,賣國求榮,實乃國之大賊!罪臣願簽字畫押,以證其罪!
曹正淳越看,眼中精光越盛,臉上不由得露出極度興奮與激賞的神情,拍案叫絕:“好!好!好一條一石二鳥的妙計!飛鷹,你很好!甚得咱家之心!”
他急忙對呂聰喝道:“快住手!把那夾棍鬆開!”
接著,他幾乎是衝到段天涯麵前,臉上因激動而顯得有些扭曲,聲音急切而充滿誘惑:“段大俠!段大人!哎呀呀,剛才可真是委屈你了!瞧瞧,這都是誤會!隻要你肯在這張紙上簽下名字,按個手印,往後……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咱家保你享之不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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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天涯這才緩緩睜開雙眼,目光掃過那張寫滿了構陷之詞的紙張。他臉上依舊無波無瀾,仿佛看到的隻是無關緊要的廢紙,對於曹正淳的威逼利誘,甚至那紙上惡毒至極的汙蔑,他沒有憤怒,沒有駁斥,連眼神都未曾閃爍一下,宛如一潭死水,五感俱閉。
曹正淳見他這般反應,心知此人心誌堅毅如鐵,極難啃動,但又實在舍不得這千載難逢的、能將護龍山莊徹底釘死在謀逆柱上的機會,不由得氣急敗壞,尖聲道:“哼!咱家好言相勸,你彆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咱家奈何不了你嗎?!”
呂聰眼珠子咕嚕一轉,知道又是自己表現的時候,趕忙上前打圓場,賠著笑臉道:“督主,督主您息怒,千萬保重身體。這等硬骨頭,急不得。來日方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您和大檔頭勞碌一晚,不如先回府歇息,此處交給屬下看守,絕出不了半點差錯!”
曹正淳今晚心情極佳,聞言也覺得有理,得意地點了點頭:“嗯,也好。你給咱家看緊了,若出半點紕漏,唯你是問!”
“屬下明白!督主放心!”呂聰連忙躬身應諾,態度殷勤至極。
曹正淳滿意地撣了撣拂塵,對鐵爪飛鷹道:“飛鷹,隨咱家進宮麵聖。有些‘好消息’,也該讓皇上知曉知曉了。”
待到曹正淳和鐵爪飛鷹以及一眾隨從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幽深的廊道儘頭,一道黑影,如同從地獄縫隙中滲出的寒氣,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刑房。
歸海一刀的身法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極限,行動間更是沒有一絲聲響。廊道拐角處一名值守的錦衣衛,甚至未能察覺到身後空氣的流動,頭顱便已離頸飛起,臉上驚愕的表情尚未浮現。
一刀就這樣,以最簡潔、最直接的方式,一路暢通無阻地切入了東廠刑房。呂聰到底有些武功底子,隱約聽到一絲極細微的衣袂破風聲,他警覺地剛抬起頭,一道匹練般的刀光已占據了他全部視野——他甚至來不及感到意外,便已步了那名錦衣衛的後塵。
聽到那一聲短暫而淒厲的慘叫,以及重物倒地的聲音,段天涯才若有所感,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當看清那道如同磐石般矗立在血泊中的熟悉身影時,他蒼白的臉上艱難地扯出一個安心又帶著些許無奈的熟悉笑容:“一刀……你…怎麼來了?”
見段天涯被折磨得如此慘烈,周身幾無完膚,一刀那萬年冰封的眼眸深處,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不忍與痛色。
想到義父的命令,更想到海棠那充滿憂慮與期盼的眼神,他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手中長刀輕巧揮出,精準無比地斬斷了束縛段天涯四肢的沉重鐵鏈,刀刃過處,鐵鏈應聲而斷,卻未傷及天涯分毫。
看見天涯脫困後身體一晃,幾乎軟倒在地,一副頭重腳輕、虛弱無力的模樣,一刀難得的對他臉上顯露出一絲極淡的寬慰之色。他上前一步,穩穩地扶住天涯的手臂:“你的傷?”
天涯借著他的力道站穩,喘息著道:“無妨…多謝你來救我。我需立刻運轉伊賀派的獨門療傷心法,逼出體內餘毒。”說罷,他勉力盤膝坐下,閉上雙目,雙手結印,開始凝神運功。漸漸地,他周身蒸騰起淡淡的霧氣,皮膚下的青黑色細流順著鞭痕破裂處緩緩滲出,滴落在地,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那是迷香膏的餘毒正被強行逼出體外。
一刀靜立一旁護法,眼見天涯不過吐納百餘次,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幾分血色,氣息也變得均勻有力起來,不由得低聲讚道:“東瀛的療傷心法,果真有其獨到之處。隻需半盞茶功夫,傷勢竟已恢複了七七八八。”
天涯收功睜開眼,有一刀在一旁守護,他心中自是萬分寬心與感激,誠懇道:“此心法確能急速恢複元氣。你若想學,待此事了結,我可傳授於你。”
一刀卻傲然地微揚起下巴,語氣篤定而自信:“我不需要。”他的驕傲,源於對自身實力的絕對自信,無需假借外域武學。
天涯了解他的性子,聞言隻是虛弱地笑了笑,並無不快,反而對此頗為欣賞。稍事調息後,他忽然想起緊要之事,神色一正,問道:“你既得空來此救我,可是那烏丸已然伏誅?”
一刀維持著抱刀的姿勢,搖了搖頭:“還沒有。”
天涯聞言不禁有些奇怪,依他對一刀的了解,既幾日前便對殺死烏丸誌在必得,絕不會拖延至今:“為何?”
一刀轉過頭,目光如炬地望向天涯,眼中閃爍著不服輸的銳利光芒,以及一種近乎固執的、對於公平競爭的決心:“你被困於此地。即便我此刻先於你殺了烏丸,亦是勝之不武。我歸海一刀,不屑於此。”
天涯臉上笑意更深,心中暖流湧動。他這位兄弟雖沉默寡言,性情冷峻,卻向來重信重諾,內心自有其光明磊落的堅持。
但他隨即想到當下的處境,以及那案幾上墨跡未乾的認罪書,神色又黯淡下來,低聲道:“可我若就此離去,便是越獄潛逃,坐實了罪名,從此淪為朝廷欽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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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一把抓過案上那疊蓄意偽造的認罪書,定定地望著他,語氣沉靜卻不容置疑:“利秀公主昨夜設計陷害你在先。而我方才接到護龍山莊最新密報,海棠查明,今日一早,利秀公主便刻意遣走烏丸,命其前往北山寺為出雲國祈福三日。此舉目的,顯然是要令皇上與朝廷放鬆警惕。我看,她今晚必有重大行動!”
他揚了揚手中那疊足以將護龍山莊置於死地的紙張,目光銳利如刀:“現在,你是要留在這裡,坐以待斃,任由奸人陷害,還是……隨我出去,親手粉碎陰謀,將功贖罪?你自己決定。”
段天涯聞言,眼神瞬間變得清明而銳利。他深知一刀所言非虛,繼續留在此地,非但自身難保,更會成為敵人要挾義父、攻訐護龍山莊的籌碼。事關皇上安危與護龍山莊清譽,已不容他再有猶豫。
不過瞬息之間,他已拿定主意,重傷初愈的身體裡迸發出一股決絕的力量:“也罷!事關皇上安危,更關乎義父與護龍山莊百年清譽,個人安危不足掛齒!今日,便賭上這一切,與他們周旋到底!”
一刀欣賞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隻見他手腕一抖,手中那疊認罪信箋瞬間被淩厲的刀氣絞得粉碎,化作漫天紙屑,紛紛揚揚落下。
兩人對視一眼,一切儘在不言中。不再有絲毫猶豫,趁著夜色最深沉的時刻,兩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充滿血腥味的東廠刑房,朝著利秀公主下榻的國賓府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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