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海一刀見海棠離席送成是非出去,久久未歸,心下微動,便也不動聲色地悄然離席,跟了出來。他沒有驚動任何人,隻如同他慣常般,靜悄悄的。月光下,他看到海棠獨自佇立在門前那尊巨大的石雕飛龍之上,身影被清輝勾勒得有些單薄,正望著成是非與雲蘿離去的方向微微出神,似乎沉浸在某種思緒之中。
一刀沒有上前打擾,隻是將懷中的汗血寶刀抱得更緊了些,如同沉默的守護者,靜靜倚靠在巨大的石雕龍身之下,與陰影融為一體,唯有清冷的夜風偶爾掠過他堅毅的側臉。
又過了約莫半炷香的功夫,段天涯在暖閣內運功調息完畢,緩緩收功,隻覺得義父運功之後,體內因酷刑和惡戰而滯澀的氣血已然順暢不少。他環顧四周,不見了一刀和海棠的身影,心下明了,便也信步走了出來。遠遠地,他便瞧見那巨大石龍的龍首之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淺紫色的發帶在夜風中輕輕飄動,不是海棠又是誰?
段天涯嘴角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身形微動,他雙足輕輕一點,身形飄逸如鶴,悄無聲息地掠上了寬大的龍首,挨著海棠坐了下來。
他如同小時候無數次找到躲起來的她一樣,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聲音裡帶著兄長特有的寵溺與懷念:“你還是喜歡躲在這高處看月亮。小時候你就這樣,每次一躲起來,就害得護龍山莊的侍衛們人仰馬翻,到處尋你。”
海棠從紛繁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感受到頭頂傳來的溫暖觸感,心中一軟,輕聲喚道:“大哥。”
段天涯收回手,眉頭卻微微蹙起,語氣轉為嚴肅:“海棠,今夜你終究還是太冒險了。你雖精通音律,恰是那魔音陣法的克星,但若非恰好有那個成是非攪局,提前殺了烏丸……你便極有可能孤身與烏丸那等凶徒正麵對上,後果當真不堪設想。”想起國賓府內的凶險,他仍心有餘悸。
海棠卻隻是淺淺一笑,沒有直接回應他的擔憂,而是將話題引開:“大哥,你覺得成是非此人如何?”
段天涯聞言,略微沉吟,腦海中閃過成是非那副嬉皮笑臉、舉止誇張卻又在關鍵時刻透著幾分急智和義氣的模樣,不由得也笑了出來,搖了搖頭:“他麼……倒真是個妙人。行事看似荒誕不羈,卻每每能歪打正著,心思也算純良,並非大奸大惡之徒。”
海棠亦是莞爾,目光望向遠方沉沉的夜色,點頭道:“他也是一個孤兒……隻是,沒有我們這般運氣,能被義父收養,得到教誨,走上正途。”
自從他們三人各自離開護龍山莊,前往天南地北拜師學藝歸來後,便仿佛被命運的洪流推著,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段天涯常年在江湖與朝堂的陰影中穿梭,搜集情報,行蹤飄忽;歸海一刀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執行著最隱秘也最危險的暗殺任務;而海棠則多數時間坐鎮天下第一莊與璿璣樓,不僅要負責黃字密探選拔,還要彙總分析各類情報,為義父打理著龐雜的護龍山莊,維係護龍山莊與外界的聯係。
三人雖同在一座山莊,卻因定位不同,各有職司,極難有暇坐下閒談,像此番出雲國使團這般需要天地玄三大密探聯手應對的大案、強敵,還是頭一遭。
此刻,夜深人靜,危機暫解,能與最親近信賴的大哥並肩坐在這熟悉的地方,感受著久違的安寧,海棠隻覺得心中被一種溫暖而依戀的情緒填滿。她喜歡和大哥待在一起,喜歡聽他說話,也想更多地了解他看似溫和從容外表下,所經曆過的那些她不曾參與的往事。
她側過頭,月光下的一雙明眸清澈見底,望著段天涯,語氣真誠而帶著懇求:“大哥,我……我想聽聽你的故事。義父當年,究竟是如何遇到你,收留你的?你能告訴我嗎?”她想知道,在遇到義父之前,她這位總是沉穩如山、照顧著所有人的大哥,曾經經曆過怎樣的黑暗與掙紮。
段天涯迎上海棠清澈而充滿信賴的目光,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他點了點頭,目光也投向了遠方,仿佛要穿透時空,回到那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雪天。他的聲音平穩而低沉,開始講述那段塵封的往事。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他緩緩開口,思緒飄回了遙遠的過去,“我和義父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冬天,雪下得很大,山裡白茫茫一片……”
少年的他,獨自一人,守著一具剛剛斷氣不久的屍體,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寒風卷著雪花,撲打在他單薄破舊的衣衫上,他卻仿佛感覺不到寒冷,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具屍體,眼神空洞而執拗。
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他穿著體麵的錦衣,外罩一件厚實的披風,手中握著一柄造型古樸的長劍,氣質卓然,在這荒山野嶺、與身邊這獵戶打扮的屍體格格不入。男人看到這少年站在屍首旁邊,臉上並無尋常孩子該有的恐懼,反而有種異常的平靜,不由得心生詫異,便撐著傘,走到少年對麵,溫聲問道:“孩子,這是你父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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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沒有回答,隻是沉默地搖了搖頭,嘴唇凍得發紫。
男人似乎起了興趣,接著追問:“那你為什麼守著他的屍體?”
少年這才終於開口,聲音因為寒冷和久未說話而有些沙啞:“等野獸。”
男人聞言,終於正眼仔細打量起這個瘦骨嶙峋、衣衫破爛的少年,眼中掠過一絲驚奇:“為什麼?”
少年的眼中瞬間迸發出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濃烈如實質的殺氣,一字一頓道:“我想親眼看見,他被野獸吃得屍骨無存!”
男人眸光驟然一凝,銳利如電:“你跟他仇恨很深?”
少年以為這氣度不凡的男人是官府派來查案的人,心中已然認命,點了點頭,用平靜的語氣陳述:“七歲那年,他殺了我爹,又逼迫我娘跟了他。我娘本想帶著我們逃跑,他就拿我們姐弟的性命威脅我娘。從那天開始,我每天被他打了又打,罵了又罵……上個月,我姐姐…被他糟蹋了……我娘和姐姐,一起投了井。”他說這些話時,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刻骨的恨意與悲痛。
男人眼中閃過不忍與憐憫,他蹲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少年齊平,直視著那雙過早承載了太多苦難的眼睛,聲音放得更緩:“那你是怎麼保住這條命的?”
少年依舊平靜,仿佛在說彆人的故事:“這一個多月來,我躲在林子裡,餓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雪水……一直磨著我爹生前留下的那把舊柴刀。”
男人幫他接了下去,“就等著他走過你身邊……一刀,插進他的胸膛!”然後他頓了頓,又問,語氣複雜:“可是你不怕…在他被野獸吃掉之前,你自己就先餓死、凍死在這山裡了嗎?”
少年卻突然抬起頭,臉上是一種超越了年齡的、近乎麻木的無所畏懼:“我沒有地方可去了。我已經……沒有家了。”
男人靜靜地看了他許久,看著這孩子在絕境中淬煉出的冰冷與倔強,看著他眼底深處那一絲未曾完全泯滅的、對生的渴望。終於,男人向他伸出了手,那隻手穩定而溫暖:“那你……跟我走吧。”
少年臉上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近乎解脫的慘淡笑容,認命地伸出自己凍得通紅僵硬的小手,放入了男人寬大的掌心,甚至還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平靜問道:“你是來抓我去砍頭的嗎?”在他簡單的認知裡,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的事。
男人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用力握住了他冰冷的小手,牽著他,一步一步,踏著深厚的積雪,走出了那片冰冷的山林,。他們走進了繁華的京城,來到了一個叫做“護龍山莊”的地方。
從那天起,少年的生命被徹底改寫。那個惡賊屍首,最終被無情的大雪深深掩埋,而他又有了一個父親,一個家。
他開始讀書識字,學習高深的武功,一步步成長為如今名動天下的“天”字第一號密探。
那一年,他八歲。
段天涯的故事講完了,夜空下陷入了一片漫長的寂靜。月光如水,溫柔地籠罩著龍首上並肩而坐的兄妹二人,也仿佛撫慰著那段遙遠而沉重的過往。
不遠處,石雕巨龍的陰影之下,抱刀而立的歸海一刀,依舊沉默如磐石。他聽到了所有的故事,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某種極其細微的波動,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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