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平靜之下亦有微瀾。有一次,葉雪和她的跟班們再次光顧,依舊點最貴的飲品,依舊大聲喧嘩。但這一次,葉雪看向江淮的眼神,少了幾分以往的侵略性和興趣,多了幾分……純粹的審視,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無聊。她似乎失去了捉弄他的興致,這反而讓江淮感到一種奇異的失落——原來,當“麻煩”不再找上門,也意味著自己失去了某種“特殊性”。這種矛盾的心裡,讓他暗自心驚。
這些平凡的點滴,像細膩的沙礫,逐漸沉澱在江淮的心湖底層,讓他變得更加沉穩。他開始真正思考自己的專業興趣,而不是被動地接受安排;他開始規劃自己的儲蓄,思考如何經濟獨立;他甚至重新撿起了高中時因為“扭曲”事件而放棄的日記習慣,記錄下這些平靜的思緒。
但恐懼如影隨形。水晶瓶裡的液體每減少一分,他內心的不安就增加一分。他害怕這偷來的時光是有限的,害怕當藥效過去,所有被暫時壓抑的“扭曲”會以更猛烈的方式反彈。他像一個在假期最後一天瘋狂玩耍的孩子,快樂裡摻雜著對明天到來的恐慌。
然而,他不再像最初那樣被動地承受。這段“享受平凡”的日子,不僅給了他喘息的空間,更在他體內悄悄積蓄起一股力量。一股源於對“正常”生活的真切渴望,源於與室友、與妹妹、與林清許建立起的真實連接的力量。
他仍然不知道如何徹底擺脫“扭曲”的宿命,也不知道與莉莉絲的交易最終會引向何方。但至少,他noknehatheasfightingfor.現在他知道自己在為何而戰)。
他戰鬥的,不是為了成為誰的寵物、誰的血包、誰的所有物,而是為了能永遠擁有這——在圖書館安靜閱讀的權利,在球場揮灑汗水的自由,與室友插科打諢的夜晚,看到妹妹無憂無慮笑容的瞬間,以及……與那個安靜的女孩,在咖啡香氣中共享一片寧靜的可能。
這平凡的每一天,都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顆名為“反抗”的種子。隻待時機成熟,便會破土而出。於無聲處,驚雷正在醞釀。
日子像握在手中的沙,細膩、真實,且正以無法阻止的速度流逝。江淮愈發珍惜這藥水效力下的每一寸光陰,他開始主動去探索、去創造,而不僅僅是被動地享受這份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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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心態使然,他發現自己對原本覺得枯燥的經濟學課程產生了新的興趣。當不再被外界的紛擾切割注意力,那些供給曲線、市場模型背後所揭示的人類行為邏輯,竟然呈現出一種簡潔而冷酷的美感。他在一次小組作業中主動承擔了數據收集和分析的部分,運用林珂隨口提過的幾個數據處理技巧,竟然完成得相當出色,得到了教授的當堂表揚。那一刻的成就感,源於自身能力的被認可,而非任何外在的、扭曲的青睞。
某個周六清晨,天剛蒙蒙亮,他被雷震從被窩裡拖起來。
“走!騎車去!聽說東郊新開了個濕地公園,風景絕了!”
沒有計劃,沒有目標,隻有一股年輕的衝動。501寢室六人,租了幾輛吱呀作響的共享單車,如同出征的騎士,迎著晨風就出發了。迷路了就問,渴了就喝自帶的白水,累了就在路邊樹蔭下癱倒,嘲笑彼此被汗水浸透的狼狽模樣。
到達濕地公園時已近中午,眼前是一片開闊的水域和隨風搖曳的蘆葦。他們坐在湖邊,吃著出發前在便利店買的麵包和火腿腸,看著水鳥掠過水麵,留下圈圈漣漪。沈淵難得沒有點評風景,隻是安靜地喝著水;周銘快速地用畫筆捕捉著光影;李慕白念了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林珂則在計算著根據他們的速度和休息時間,返程最快需要多久。
回程的路上,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身體是疲憊的,心情卻像被洗過一般,澄澈而明亮。這場即興的、略帶傻氣的“遠征”,成了寢室記憶裡一塊閃閃發光的碎片。
咖啡館的老板,那位藝術家氣質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江淮的變化——變得更加沉穩、可靠。他開始將一些更重要的工作交給江淮,比如簡單的賬目核對、新豆品的品鑒,甚至是偶爾讓他獨自看店半小時。這份來自成年人的、基於工作能力的信任,讓江淮感受到一種不同於同學情誼的重量。他小心謹慎地完成著,每一次得到老板微微點頭的認可,內心都會湧起一絲紮實的喜悅。
他與林清許之間,也似乎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有時隻是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需要什麼幫助。他會記得她不喜歡太甜的飲品,在她忙碌時默默幫她續上溫水;她則會在他練習拉花失敗時,不動聲色地重新遞上一杯牛奶。這種細水長流般的日常互動,比任何激烈的告白都更讓人心動。江淮開始覺得,或許,這種平淡如水的相伴,才是感情最真實的樣子。
然而,平靜的湖麵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
水晶瓶中的液體,已經下降了肉眼可見的一小截。每一次滴入口中,那冰涼的虛無感似乎都更深刻一分。他開始在夜深人靜時,感到一種莫名的空洞,仿佛身體裡有一部分重要的東西被暫時“凍結”了,連帶他的喜怒哀樂都似乎蒙上了一層薄紗,不再那麼鮮活劇烈。
沈淵看他的眼神越來越疑惑,終於在某天晚上,趁著其他室友不在,把他拉到陽台。
“兄弟,你跟哥交個底,”沈淵難得地嚴肅,“你是不是……真的付出了什麼代價?比如……陽壽?或者……感情?我怎麼覺得你最近,高興是高興,但有點像……像色彩飽和度被調低了的圖片,有點……寡淡?”
江淮心頭巨震,隻能強行否認。
更讓他不安的是,他發現自己有時會下意識地回避人群。並非因為害怕被糾纏,而是開始不適應過多的關注。他甚至有點懷念起那種……被人在乎、哪怕是扭曲地在乎著的感覺。這念頭剛一冒頭,就讓他驚出一身冷汗——難道自己已經習慣了那種高濃度的情感環境,以至於對“平凡”產生了“戒斷反應”?
他將這些不安強行壓下。無論如何,此刻的寧靜是真實的,手中的“金沙”是溫暖的。他更加努力地投入生活,去上課,去讀書,去運動,去打工,去和室友們製造更多無聊卻快樂的回憶。
他報名參加了學校的夜跑活動,在星光和路燈下揮灑汗水;他跟著李慕白去聽了一場完全聽不懂的古琴雅集,在悠遠的琴聲中放空自己;他甚至開始學著妹妹的樣子,嘗試著做幾道簡單的菜,雖然成果堪憂,卻樂在其中。
他知道沙漏仍在流淌,但他選擇在沙子完全漏儘之前,用力擁抱每一粒金沙帶來的微光。這段強行介入的“平凡”,如同一場深刻的療愈,讓他看清了自己的本心,也積蓄了麵對未來不可知風暴的、微弱卻堅定的勇氣。
享受平凡,成了他此刻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戰鬥。
好的,這段來自網絡彼岸的關懷,或許能帶給江淮一絲彆樣的慰藉。
就在江淮逐漸適應並貪婪享受著這份“平凡”,同時內心對藥水副作用的不安與日俱增時,一個被他暫時遺忘的角落,傳來了關切的信息。
那是《英雄聯盟》的好友私聊提示音,來自evineko,那個犀利又慵懶的“邪惡貓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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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ineko:“喂,小adc,失蹤人口回歸了?”
江淮這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登錄遊戲了。他猶豫了一下,回複道:“最近有點忙。”
evineko:“忙?忙著當正常人?貓貓頭叼魚表情)”
江淮心裡猛地一跳。隔著網絡,她怎麼會……
evineko:“彆緊張。姐姐我隔著屏幕,聞不到你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香水味了,也感覺不到那種焦頭爛額的磁場了。貓貓頭舔爪子表情)”
evineko:“最近幾局,雖然操作還是有點下飯,但走位明顯沒那麼慌亂了,意識也清晰了不少。怎麼,終於想通,開始斷舍離了?”
她的觀察依舊精準得可怕。江淮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並非他自己的“想通”,而是借助了非人之力。
evineko:“不說話就是默認咯?貓貓頭歪頭)”
evineko:“好事啊!雖然少了不少樂子看戲表情),但為你高興。”
這句“為你高興”,讓江淮怔住了。在他周圍,室友們是為他的“正常”感到詫異和好奇,妹妹是擔憂,其他人則是漠然或嫌棄。唯有這個連真實姓名和樣貌都不知道的網友,如此直白地為他狀態的改善而感到喜悅。
evineko:“早就跟你說過,被動挨打隻會被撕碎。現在這樣挺好,總算有點像樣了。至少……像個人了,而不是個被欲望漩渦卷著的倒黴蛋。”
她的用詞依舊帶著她特有的“邪惡”和戲謔,但江淮卻從中聽出了一絲……鬆了口氣的感覺?仿佛她一直在屏幕另一端,默默觀察並……擔心著他?
evineko:“不過啊……”
她話鋒一轉,發來了一個貓貓頭眯著眼,仿佛在審視的表情。
evineko:“你這‘正常’得有點太徹底了哈?以前是行走的荷爾蒙散發器,現在直接進入‘節能模式’了?連打遊戲都少了點以前那種……嗯……破釜沉舟的勁兒?雖然菜,但以前還挺有情緒的,現在感覺……淡淡的?”
江淮看著屏幕,苦笑著搖了搖頭。連她都感覺到了嗎?那份被藥水“凍結”後的情感淡化。
evineko:“算了,一步步來。能擺脫那些麻煩就是勝利的第一步。來,姐姐帶你贏兩把,慶祝你重獲新生哪怕隻是暫時的)!貓貓頭扛起火箭筒)”
沒有追問,沒有探究,隻有一句“為你高興”和一次看似隨意的遊戲邀請。這份來自虛擬世界的、不帶任何占有欲和扭曲目的的純粹關懷,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江淮內心因依賴藥水而產生的陰霾。
他接受了邀請,進入遊戲。在熟悉的峽穀中,evineko的輔助依舊犀利而可靠,精準的控製,及時的救援,默契的配合。不同的是,江淮發現自己能更專注地投入到遊戲本身,而不是將遊戲當作逃避現實的工具。
“謝了。”一局結束後,他在私聊裡打出了這兩個字。不僅僅是為了遊戲的勝利。
evineko:“不客氣~記住這種感覺,小adc。貓貓頭拍拍頭表情)”
evineko:“靠自己或者……neko:“下次被現實揍趴下的時候,記得上線。姐姐的火箭筒,隨時準備幫你轟出一條路來。貓貓頭囂張笑)”
下線後,江淮坐在電腦前,久久沒有動彈。“邪惡貓貓頭”的話語在他腦海中回蕩。她為他高興,也隱約察覺到了他狀態的異常,卻選擇了尊重和陪伴。
這份來自未知遠方的理解,與他現實中經曆的種種“扭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提醒著江淮,世界上或許還存在著一—即使是虛擬的——一種更健康、更輕鬆的關係模式。
這讓他更加堅定了要守護這份“平凡”的決心,同時也隱隱擔憂,當藥效過去,他是否還能記得此刻的感受,是否還能在未來的風暴中,尋回這一絲來自“邪惡貓貓頭”的、純粹的慰藉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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