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點開了白鴉發送的加密文件。裡麵是近一個月來，校園匿名論壇、部分群聊關鍵詞頻率統計，以及幾份經過脫敏處理的學生心理谘詢中心報告摘要。數據顯示，一種模糊但廣泛存在的“集體焦慮”情緒正在校園內彌漫，其特征並非源於具體的考試或就業壓力，而更像是一種無名的、對未來的惶惑，對人際關係的疏離感，甚至伴隨著零星報告的、關於“聽到奇怪低語”或“短暫意識空白”的異常體驗。
組織的初步判斷是，可能存在某種微弱的、影響情緒的“信息汙染源”在校園內擴散。
江淮的任務，就是利用他剛剛被評估認可的“共鳴”能力，嘗試捕捉並解析這些彌漫在空氣中的“焦慮波紋”，追溯其可能的源頭。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嘗試調動那種在“回響之間”被引導出的感知。他不再僅僅是用耳朵去聽，而是將意識如同蛛網般擴散出去，去“觸摸”那些無形無質、卻真實存在的集體情緒。
起初是一片混沌，各種紛雜的思緒如同嘈雜的市場——對學業的擔憂、對戀情的忐忑、對未來的迷茫……但漸漸地，他開始過濾掉這些個體的“噪音”，專注於那股更加底層、更加彌漫的“背景音”。
那是一種……粘稠的、灰色的感覺。如同清晨的濃霧，悄無聲息地滲透，帶來一種揮之不去的無力感和隱約的不安。在這片情緒的“霧氣”中，他確實捕捉到了一些極其微弱的、不協調的“雜音”——像是信號不良的收音機裡傳出的破碎音符，又像是隔著厚重牆壁聽到的、意義不明的低語。
這些“雜音”非常分散，似乎遍布整個校園，沒有明確的集中點。但江淮敏銳地感覺到，在圖書館舊館區和靠近後山的那片老實驗區方向，這種“雜音”的強度和清晰度，似乎比其他區域要稍微高上一點點。
他將初步的感知結果整理成報告，發送給了白鴉。
幾個小時後，他接到了白鴉的加密語音通訊請求。接通後，對麵傳來一個經過處理的、冷靜而清晰的女聲，聽不出年齡，但語速很快，邏輯嚴密。
“報告收到。感知方向與組織前期監測數據有部分重合。”白鴉開門見山，“你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捕捉到‘信息背景噪音’，證明你的‘共鳴’天賦確實突出。但精度和範圍控製有待提升。”
“接下來，你需要進行定點探查。首選區域，圖書館舊館的地下文獻庫。那裡存放著大量未經數字化處理的古老檔案和書籍，信息場相對穩定，但也更容易積澱和滋生某些‘東西’。”白鴉下達了指令，“你的任務是，在閉館後潛入——當然，組織會為你提供必要的權限偽裝和技術支持——感受那裡的信息環境，重點尋找任何異常的‘情緒殘留’或‘信息實體’的痕跡。”
潛入圖書館舊館？江淮心中一動，這聽起來可比在校園裡隨便“感覺”要刺激得多。
“不用擔心安全問題。”白鴉似乎看穿了他的顧慮，“我會遠程監控你的生命體征和感知數據。如果遇到無法應對的情況，我會啟動應急協議。記住，調律者的工作，三分靠能力，七分靠謹慎。”
她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性，讓江淮稍微安心，同時也感到了壓力。這不再是玩鬨般的“異常情感”糾纏，而是真正踏入了一個需要專業素養和承擔風險的領域。
當晚，在月黑風高之時實際上是晚上十點，圖書館閉館後），江淮憑借白鴉提供的電子密鑰和一張偽造的“特許研究助理”門禁卡，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圖書館舊館。
與明亮現代化的新館不同，舊館內部光線昏暗，空氣裡彌漫著紙張和灰塵混合的陳舊氣味。他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下，來到了位於地下一層的文獻庫。
這裡更加安靜，高大的金屬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成幽深的迷宮。隻有他手中的強光手電劃破黑暗，照亮了書架上一排排蒙塵的、書脊斑駁的古籍。
江淮再次展開感知。在這裡，那股彌漫校園的“集體焦慮”似乎被隔絕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寂靜”。但在這片寂靜之下，他捕捉到了一些彆的東西。
一些書籍，尤其是一些涉及神秘學、古代哲學、甚至某些冷僻心理學領域的舊書，周圍縈繞著極其微弱的、帶有特定情緒色彩的“信息殘留”——有的是作者書寫時的狂熱執念，有的是曆代讀者閱讀時投入的困惑與求索，甚至……他感覺到，在某個布滿灰塵的角落，有一團如同螢火蟲般微弱的、帶著好奇與懵懂意識的“光團”，正悄悄“觀察”著他。
“檢測到低活性‘信息實體’，初步判定為‘書靈’。”白鴉的聲音通過微型骨傳導耳機傳來，冷靜地分析著江淮同步過去的感知數據，“無害，是大量閱讀者精神印記與書籍本身信息場長期交互形成的低級聚合體。無需理會，繼續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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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靈？江淮看著那團微弱的光，感到既新奇又悚然。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擁擠”。
他繼續深入，按照白鴉的指示，重點探查幾個標記為“可能存在異常信息積聚”的區域。在一個存放著上世紀初學生日記和私人信劄的檔案架前，他停住了腳步。
這裡的感覺……很不一樣。
一股濃鬱的、化不開的悲傷、絕望與……不甘的情緒殘留，如同陳年的血跡，深深浸染了這片區域的信息場。與外麵那種彌漫的、無名的焦慮不同，這裡的情緒更加具體，更加尖銳。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一本皮質封麵已然皸裂的日記本。瞬間，一段破碎的畫麵伴隨著強烈的情感衝擊湧入他的腦海——
一個穿著舊式校服的清瘦男生，在煤油燈下奮筆疾書，眼神狂熱而絕望；窗外是動蕩年代的剪影；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家國的憂思、對某個求而不得之人的愛戀、以及一種……仿佛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
“檢測到高強度、高凝聚度‘情感結晶’！”白鴉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信息年代……約百年左右。性質：強烈的執念與絕望混合物。可能對敏感個體產生精神汙染。立刻停止接觸！後退！”
江淮猛地收回手，踉蹌後退幾步，額頭上冒出冷汗，心臟狂跳。那瞬間的情緒洪流，幾乎要將他淹沒。
“看來……我們找到了一個可能的‘汙染源’碎片。”白鴉的聲音恢複了冷靜，“百年前的強烈個體情感，在特定環境下積澱、異化，並開始緩慢向外輻射其負麵情緒，與當下時代的集體無意識焦慮產生共鳴並放大……這就是‘集體焦慮’的部分真相。”
從陰森壓抑的文獻庫回到地麵，江淮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冷的空氣，才感覺那股縈繞不散的沉重感稍微散去。他將這次的發現和經曆詳細彙報給了白鴉。
“乾得不錯，新人。”白鴉難得地給予了一句肯定，“成功辨識並抵禦了‘情感結晶’的汙染，證明了你的潛質。後續的清理和淨化工作，會由更專業的團隊負責。你的首個引導任務，完成度評估：良。”
結束了與白鴉的通訊，江淮感到一種混合著疲憊與成就感的複雜情緒。他看了看時間，已是深夜，卻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隅角”咖啡館的方向。
咖啡館早已打烊，燈也熄了。但借著路燈光，他看到靠近他們常坐那個窗口的位置，內部似乎還亮著一盞小台燈。是林清許。她正坐在那裡，就著燈光，低頭整理著一些票據或是筆記，神情專注而安寧。
她沒有看到他。但僅僅是看到這個畫麵，江淮就感覺自己在文獻庫裡沾染的那身陰冷和疲憊，仿佛被這溫暖的剪影悄然驅散。
他沒有打擾她，隻是靜靜地在遠處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離開。
回到宿舍，他意外地發現，那個沉寂已久的、與汐的契約連接，再次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警告，而是一段斷斷續續的、仿佛夢囈般的意念：
“……知識……是食糧……也是毒藥……契約者……你的‘味道’……變了……更複雜……也更……危險了……”
汐似乎在緩慢蘇醒，並且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身上因接觸“調律者”力量和古老信息而產生的變化。
江淮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一邊是“調律者”組織帶來的全新視野和責任，一邊是林清許代表的平凡溫暖，一邊是汐那充滿未知的契約與低語，而遠處，還縈繞著蘇玖玖冰冷的注視和林芷未卜的將來。
他的世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方式，變得愈發廣闊，也愈發複雜。而他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古老的低語已被他無意中“回響”喚醒，更多的秘密與挑戰，正潛伏在未來的迷霧之中，等待著他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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