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縣長走後,李秀蓮跟林大山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回來。
李秀蓮不解的指責道:“墨兒,你是不是傻了!”
“軍區白給咱修路!供銷社白給咱包銷!這……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啊!你……你乾嘛非要把它推出去?還……還什麼投資?那不是要分錢給他們嗎!”
林大山也緊鎖著眉頭,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著他那張寫滿困惑的臉。
他雖然沒說話,但眼神裡的意思和婆娘一模一樣。
到嘴的肥肉,怎麼就給吐出去了?
林墨沒急著解釋,他平靜地拿起桌上的茶壺,給母親麵前空了的茶杯續上水。
茶葉在滾水中舒展,熱氣氤氳。
蘇清清默默地走到林墨身邊,小手輕輕地攥住了他的衣角,她也不懂,但她選擇無條件地相信自己的男人。
“娘,您先喝口水。”
林墨將茶杯推到母親麵前。
“喝什麼水!我都要被你氣死了!”李秀蓮哪裡有心思喝水,她看著兒子這副不急不躁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知不知道,剛才張縣長說的那些,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咱們家,咱們合作社,以後就是鐵打的江山!你倒好,非要在鐵江山上鑿個洞,讓外人進來分一杯羹!”
“娘。”
林墨笑了笑,解釋道:“我問您,如果村裡有個遠房的闊親戚,看我們家可憐,逢年過節給我們送米送麵送肉,好不好?”
李秀蓮一愣,下意識地回答:“那當然好啊!那是人家心善,是咱家祖墳冒青煙了!”
“那如果有一天,這個闊親戚不高興了,或者他家也敗落了,不給咱們送了呢?”林墨又問。
“那……那也沒辦法,東西是人家的,給是情分,不給是本分。咱總不能上門去要吧?”李秀蓮理所當然地說道。
“說對了。”林墨點了點頭,“這軍區修路,供銷社包銷,就是這個闊親戚送來的米麵。今天秦師長在,他念我的情,這米麵就源源不斷。可這份情,是記在我林墨一個人頭上的。萬一哪天我不在了,或者秦師長調走了,換了個不認這筆賬的人來,咱們的米麵,說斷就斷了。”
李秀蓮和林大山聽得一知半解,但臉上的怒氣漸漸消退,換上了思索。
“可……可那投資……”
“投資就不一樣了。”林墨打斷了母親的話,他換了個更簡單的說法,“投資,就像是我們和那個闊親戚,不做親戚了,改做生意。我們白紙黑字寫清楚,我們給他提供他需要的雞蛋,他每個月必須付給我們多少錢。他家換了誰當家,這合同都在,這錢,他就得照付。”
“人情,是虛的,是會變的。今天可以是蜜糖,明天就可能是砒霜。人情債,最難還。”
“但合同,是實的,是鐵打的。它不認人,隻認章。隻要合作社在,隻要這份合同在,咱們的路就得修,咱們的東西就得收。這才是真正的,能傳下去的鐵飯碗。”
“我不要一份隨時可能被收回的施舍,我要的,是一份刻在石頭上,誰也拿不走的保障。為了這份保障,分出去一些利益,值得。”
院子裡,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李秀蓮和林大山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這個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此刻顯得那麼陌生,又那麼高大。
他們這輩子,想的都是怎麼從地裡多刨點糧食,怎麼省下幾個銅板。
而他們的兒子,想的卻是什麼人情、契約,什麼能傳下去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