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兩棟簇新的紅磚瓦房終於在村尾的山腳下立了起來,青瓦鋪頂,窗戶明亮,氣派非凡。
院牆高築,柴棚、豬圈一應俱全,成了李家坳頭一份的體麵院落。
上梁儀式熱鬨過後,剩下的零星活計也乾完了,幫忙的鄉親們陸續散去,隻剩下李滿倉和李滿屯兩家人,沉浸在喬遷新居的喜悅和疲憊中。
這天晚上,在新房寬敞的堂屋裡,兩家人第一次圍坐在一起吃飯。
明亮的煤油燈下,兩張八仙桌拚在一起,桌上擺著簡單的飯菜,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吃完飯,女人們收拾碗筷,孩子們嬉鬨著要看自己的新房間。李滿倉和李滿屯對視一眼,叫住了大家。
“都先彆急著玩,坐下,有個事跟你們商量商量。”李滿倉開口道,聲音沉穩。
眾人安靜下來,紛紛找凳子坐下,目光都集中在李滿倉身上。
春梅拉著夏竹,秋菊和冬蘭乖乖坐在姐姐身邊。
鐵柱、鐵蛋、鐵牛和娟子也坐在父母旁邊。
李滿倉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孩子們:“房子蓋好了,家也算安頓下來了。爹叔)跟你們大伯爹)商量了件大事——關於你們讀書的事。”
“讀書?”春梅和夏竹幾乎同時抬起頭,眼睛裡瞬間閃過難以置信的光彩,但隨即又黯淡下去,下意識地低下頭。她們早已習慣了失望。
李滿屯接過話頭,語氣鄭重:“對,讀書!以前是家裡窮,沒辦法,委屈孩子們了。
現在日子寬裕點了,咱老李家的孩子,隻要肯讀,能讀,就必須去上學!”
這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立刻激起了波瀾。
春梅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顫抖:“爹……大伯……真的嗎?我……我還能去讀書?”
她初中畢業成績很好,老師都說可惜了,但趙翠花死活不讓再讀,這事一直是她心裡的痛。
夏竹也緊緊攥著衣角,小臉激動得通紅:“爹!我也能去嗎?”
她小學畢業時考了公社第一,卻連初中的門都沒能邁進。
“能!都能!”李滿倉看著兩個女兒眼中的渴望,心裡又酸又脹,語氣斬釘截鐵,
“以前是爹沒用,耽誤了你們。現在爹說了算,想讀就去讀!春梅,你底子好,直接去考高中!夏竹,你去上初中!”
“哇!”秋菊和冬蘭雖然不太懂,但看姐姐們高興,也跟著拍手。
然而,另一邊卻響起了不和諧的聲音。
“啊?還讀書啊?”鐵蛋第一個叫苦,臉皺成了苦瓜,
“我都十五了,初中已經畢業了,大小夥子了,在家乾活掙工分多好!讀那書有啥用?磨磨唧唧的,憋屈死人!”
他身板結實,早就想著像大哥一樣成為家裡的主要勞力。
鐵牛也小聲嘟囔:“就是……我小學都念完了,會寫自己名字,會算數不就得了?十三了,放過去都能說媳婦了,還去學校跟小屁孩坐一起,多丟人……”
“放屁!”李滿屯眼睛一瞪,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嚇得鐵牛一縮脖子。
“你們兩個兔崽子!知道個啥?”李滿屯嗓門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乾活?乾活能有多大出息?瞅瞅你們滿倉叔!為啥能打著大獵物?為啥能認識藥材?
為啥能跟省城的大乾部搭上話?那都是見識!見識從哪裡來?從書本來!”
他指著兩個兒子:“你以為爹就想讓你們一輩子土裡刨食?跟爹一樣,睜眼瞎,讓人騙了還幫人數錢?沒門!現在有這條件了,你們就得給老子好好讀!讀出個人樣來!”
王秀芹也在一旁幫腔,戳著鐵蛋的腦門:“就是!你當你多能耐呢?乾活?你能有你滿倉叔那本事?還是能有你鐵柱哥那力氣?不好好讀書,以後就等著娶不上媳婦打光棍吧!”
鐵柱雖然才十八歲,但已經很懂事,他也開口勸弟弟:“鐵蛋,鐵牛,聽爹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