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餘信步前行,那群痞子早被店主唬破了膽,料他們也沒膽子再去觸黴頭。
此刻他格外貪戀這片刻悠閒,困倦如潮水漫上四肢百骸。但他心裡明鏡似的這不過是連月緊繃的弦忽然鬆弛罷了。換作從前,這等疲憊根本近不得他身。
行至半途,忽然嗅到一縷甜香。初時以為是兒時含的冰糖,細辨才知是小小糖粒在機器裡飛旋吐絲,漸漸膨成雪團。入口暖融融化作蜜漿,教人想起幼時偷舔糖罐的光景。
攤主是個手上生著老繭的漢子,正麻利地轉動竹簽,四周圍滿咽口水的小童。方餘倒不覺得難為情,橫豎這城裡沒人識得他,旁人隻當是給侄兒捎帶零嘴。
“叔叔,我還要兩串!”身著粉色連衣裙的小女孩翻遍全身口袋,好不容易掏出皺巴巴的零錢。接過蓬鬆的後,她立刻咬了一大口,滿足的笑容在臉上綻放。
方餘不禁微笑,大概隻有孩童才會為這般簡單的甜蜜如此歡欣。儘管他也懷念兒時的滋味,卻再也找不回那份純粹的快樂,如今不過是借著回憶重溫舊夢而已。
正打算也買一串,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搪瓷碗落地的清脆聲響那種曾經家家戶戶都有的老式碗。轉頭望去,隻見牆角蜷縮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粗布衣服上的針腳歪歪扭扭,涼鞋帶子斷了一截。黑漆漆的湯汁灑了一地,她慌張地去撿碗,卻被石子絆倒在地。
方餘快步上前,將她扶起,輕輕拍去衣服上的灰塵。
“你媽媽呢?”
他環顧四周,並未看到其他大人。
“媽媽去乾活了。”
小女孩腳上的皮已經磨破了,卻倔強地忍住眼淚,默默地退回牆角。
這時,方餘才注意到地上潑灑的黑色汁液,散發著一縷淡淡的香草氣息。
那熟悉的氣味鑽入鼻腔,瞬間喚醒了方餘的記憶。
小時候,他也喝過這種汁液。那時家裡窮,買不起商店裡昂貴的黑色飲料,可每當看見其他孩子暢飲的模樣,他總是眼饞。
後來,他們發現了這種葦草。聽長輩說,過去艱難的年月裡,人們為了充饑,便將它熬煮成飲料。雖然味道苦澀,卻帶著香草的清甜。有老中醫說過,這東西對身體無害,反倒有些益處。既然喝不起真正的飲料,這黑乎乎的汁液也算一種慰藉。
“好喝嗎?”方餘蹲下身,輕聲問道。
小女孩眨了眨清澈的眼睛,搖搖頭。
方餘歎了口氣:“想吃嗎?哥哥帶你去買。”
“媽媽說不能隨便拿彆人的東西。”女孩小聲回答。
方餘笑了:“那這樣,你給我一碗葦草汁,我帶你去吃,咱們公平交換。”見女孩仍在猶豫,他又說道:“你這碗汁液可珍貴了,能換一根棒棒糖呢。而且我正饞這個味道,想喝都找不到地方。”
小女孩聽完終於放鬆下來,點點頭轉身就往家跑。哥哥等我,很快就來!
她腳上的塑料涼鞋已經裂開,跑起來卻像陣風。方餘看著她纖弱的身影鑽進那棟被摩天大樓包圍的筒子樓,心裡一陣發緊。這棟年久失修的建築牆皮剝落,樓道裡飄著黴味,卻是許多掙紮求生的人僅有的落腳處畢竟這裡的房租,還不到城區公寓的三分之一。
方餘在原地耐心等著,不遠處賣的小攤前簇擁著放學的孩子們。他們穿著筆挺的校服,被家長牽著擠到攤位前,圓潤的臉蛋上掛著天真燦爛的笑。
哥哥,給你藥茶。
綁著翹辮子的小女孩捧著青瓷碗跑來,碗裡晃動的深色藥汁險些灑出來。方餘接過來仰脖灌下大半,濃重的苦味立刻在口腔蔓延,像嚼了把風乾的草藥。但喉間緩緩湧上的甘甜,正是老人家常說的祛濕散寒的良方。
熬得很地道。方餘把空碗還給她,轉身走向攤,等著,給你挑個最胖的。
小女孩踮著腳尖張望,眼睛裡閃著雀躍的光。這種眼神方餘太熟悉了小時候盯著麥芽糖擔子時的渴盼,時隔多年想起來還會心頭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