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與“杠精聚合體”那場邏輯鏖戰的第三天，林舟發現自己身上出現了新的變化。原先隻是幻聽的鍵盤敲擊聲，開始夾雜進尖銳的、仿佛指甲刮擦屏幕的“咯吱”聲，尤其在夜深人靜時，吵得他幾乎神經衰弱。更詭異的是，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第一指關節的皮膚變得異常堅硬，呈現出一種啞光的金屬質感，敲擊桌麵時會發出清晰的“噠噠”聲，活像兩根微型鍵盤按鍵。
“認知適配性異化，b07331和b02114能力融合吸收後的正常現象。”技術部的寒鴉，一邊擺弄著她那按彩虹色嚴格排序的工具箱，一邊用略帶興奮的語氣診斷道。今天她穿了件印滿卡通烏鴉的洛麗塔裙，與周圍冰冷的儀器格格不入。“看來‘鍵盤幻聽症’開始實體化了哦，林專員！很有趣的病例！要不要試試用這根手指去刷短視頻？說不定能自動點讚！”
林舟默默地把手縮回口袋，試圖忽略耳邊新增加的刮擦聲和寒鴉那雙閃爍著研究狂熱度的大眼睛。他開始懷疑，繼續在這鬼地方待下去，自己遲早會變成一個渾身長滿各種社會病象征的怪物。
這種自我懷疑，在他接到新任務時達到了頂峰。
任務目標：c04882，歸檔名“永恒定格”。風險等級：khet級具有高度精神汙染性）收容描述：實體通常寄宿於光滑的鏡麵或類鏡麵反射物中。能夠放大照射者對外貌的微小瑕疵或不滿足感，誘發極強的容貌焦慮，並通過一種名為“點讚渴望”的精神病毒，驅使受害者進行極端醫美行為或強迫性自拍修飾，直至身體或精神崩潰。最新異常動態：收容單元內的全身鏡出現不明原因的數據流閃爍，實體影響力呈波動性增強。
“又是一個……”林舟看著平板上的資料，感覺口袋裡的金屬手指又開始隱隱發燙。這些畸變體，每一個都像是從現代人最普遍的焦慮中誕生出的惡魔。
觀察室比之前對付杠精聚合體時更顯壓抑。單向玻璃後被置換上的，是一麵看似普通的試衣鏡，邊框是冰冷的金屬。鏡麵此刻泛著不正常的油彩般流光，偶爾快速閃過一些類似美顏濾鏡參數或社交媒體點讚圖標的數據碎片。
按照規程，林舟需要佩戴特製的認知過濾眼鏡進入，以減少直接精神衝擊。當他推開門，踏入那片純白空間時，儘管有眼鏡過濾，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還是順著脊椎爬了上來。鏡子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但那張臉……似乎比平時更顯憔悴，黑眼圈更重，甚至連剛冒頭的痘痘都顯得格外刺眼。
“又來了一個……需要‘優化’的素材。”一個輕柔、縹緲，帶著絲絲電子合成音效的女聲直接在他腦海響起，帶著一種挑剔的審視感。“麵部線條不夠流暢，膚色暗沉，毛孔粗大……綜合評價，不及格哦。”
林舟強迫自己鎮定，舉起標配的心理量表終端，儘量用平穩的語調開口：“c04882，例行認知狀態評估。請配合回答以下問題……”
“問題？”鏡中的影像突然扭曲，變成了一個完美無瑕、卻毫無生氣的虛擬偶像臉龐，嘴角掛著標準化微笑，“真正的問題是你的存在本身就不夠‘完美’。看看你，林舟，普通的五官，平庸的氣質，放在人海裡立刻就會消失。你難道不想……變得更‘上鏡’一點嗎？隻需要一點小小的‘調整’……”
更強的精神波動席卷而來。林舟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鏡子裡他的影像自動開啟了“美顏”模式，皮膚變得光滑無暇，眼睛放大，下巴變尖，最終變成一個連親媽都認不出來的“完美”形象。同時，一股強烈的渴望在他心底滋生——渴望得到認可，渴望被關注，渴望那象征著價值的“點讚”。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象起自己變成鏡中那樣後，會收到多少驚歎和讚美。
“警告！交互者精神汙染指數上升至閾值！”終端發出尖銳警報。
林舟咬牙，試圖調動之前對抗內卷之靈和杠精聚合體時獲得的力量。右手那兩根鍵盤手指灼熱異常，他下意識地淩空做出敲擊動作。
“噠！噠！”兩聲清晰的敲擊聲在寂靜的空間回蕩。
鏡子的數據流閃爍停滯了一瞬。
“錯誤指令……無效反駁……”鏡中女聲帶上了一絲雜音，“容貌即是正義！這是普世真理！你的代碼……存在邏輯混亂！”
“邏輯？”林舟抓住這一絲空隙，頂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將他從杠精聚合體那裡領悟到的“抬杠”精髓用了出來，大聲喊道：“誰說美隻有一種標準？你說的完美，不過是算法批量生產的假象！真正的吸引力來自獨一無二的瑕疵和真實的生命力！你這套標準，本身就是最大的bug！”
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將兩種不同的畸變體能力結合使用——用“鍵盤幻聽症”具現化的手指進行“物理”乾擾，再用“邏輯辯駁”能力進行概念對抗。
“質疑……否定……”鏡中女聲變得尖銳，“數據表明，符合主流審美者獲得的社會資源遠超平均值！你的理論……無法通過大數據驗證！請求增加‘信息繭房’強度，進行深度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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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麵光芒大盛，更多精心修飾過的網紅形象、醫美廣告、顏值打分標準像洪水一樣衝擊著林舟的大腦。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口袋裡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抽搐，金屬手指的“噠噠”聲變得越來越急促，仿佛在自主編寫一段反擊代碼。
就在這時，觀察室的門禁燈突兀地由紅轉綠，門被推開了一條縫。穿著鬆鬆垮垮看守員製服、頭發亂得像鳥窩的蘇野探進頭來，手裡還舉著一個……甜甜圈？他一臉困惑地看著正在對鏡子“自言自語”且表情扭曲的林舟，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林專員？需要……需要我幫忙跟它講講道理嗎？我最近看了點美學辯證法的書……或者，你先吃點甜的補充下血糖？跟這種講究‘麵子’的家夥打交道，最耗神了……”
這突如其來、完全不合時宜的打岔，瞬間打破了室內凝重的精神對抗氛圍。鏡子的數據流再次出現劇烈波動，那完美臉龐上甚至出現了一瞬間的卡頓和錯愕，似乎無法處理“甜甜圈”和“容貌焦慮”之間的邏輯關聯。
林舟趁此機會，集中全部意誌，將那股由反駁欲和鍵盤之力混合的能量，通過金屬手指猛地指向鏡麵！
“哢嚓！”鏡麵上並非出現物理裂紋，而是顯現出無數道細密的數據裂痕，仿佛一張完美的數字麵具被強行撕開。裂痕後麵，隱約可見一個模糊、蜷縮、充滿不安全感的少女虛影，那才是“永恒定格”未被扭曲的本體。
“認知錨點植入成功！收容穩定性恢複至85！”終端傳來提示音。
鏡麵的強光和混亂影像如潮水般退去，恢複了平靜，隻是表麵還殘留著些許不易察覺的數據漣漪。那個電子女聲也消失了。
林舟脫力地後退幾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喘氣。蘇野撓了撓頭，把咬了一口的甜甜圈遞過來：“呃……看來是解決了？那……我自己吃了？”
回到宿舍，林舟疲憊地倒在床上。耳朵裡的鍵盤聲和刮擦聲似乎輕了一些，但右手食指的金屬質感更加明顯了。他打開電腦，準備寫任務報告，卻發現郵箱裡多了一封加密郵件，發件人匿名。
點開郵件，裡麵隻有一行字和一個附件壓縮包。文字是：“想知道你妹妹蘇曉‘自願’入院前最後見過誰嗎？”附件需要密碼才能解開。
林舟的心猛地一沉。他嘗試了蘇曉的生日、自己的生日，都顯示錯誤。最後，他鬼使神差地輸入了今天日期——雖然他明知這毫無邏輯。
“密碼正確。”壓縮包解壓，裡麵是一段模糊的監控錄像片段。畫麵中，失蹤前的蘇曉，正站在一家百貨公司的櫥窗前，櫥窗裡模特身上的衣服不斷變幻——正是之前檔案裡提到的，尚未收容的異常實體“消費主義饕餮”的早期活動記錄！而蘇曉的身邊，站著一個背影模糊、但身形讓林舟感到莫名眼熟的男人。男人似乎遞給了蘇曉什麼東西。
就在這時，宿舍的燈啪嗒一聲熄滅了，整個房間陷入黑暗。隻有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照著林舟驚疑不定的臉。窗外的月光下，他隱約看到，對麵樓頂似乎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黑暗、謎團、妹妹的線索、潛在的監視……林舟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個越來越深的漩渦。他下意識地用那根金屬手指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而冰冷的“噠、噠”聲，在這突如其來的寂靜裡，傳得格外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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