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臻美”整形醫院。即便已是深夜，大樓依舊燈火通明，像一顆鑲嵌在都市陰影裡的虛假明珠。林舟站在街對麵，耳中的鍵盤敲擊聲似乎與這棟建築裡某種無形的焦慮頻率產生了共鳴，變得更加細碎而急促。
他的左手食指，昨天接觸“容貌焦慮鏡中人”核心碎片的那根手指，第一指節已經完全異化。皮膚變成了冷硬的、略帶磨砂質感的玻璃屏幕，其下隱隱流動著扭曲的光影，像是一麵微縮的、不安分的鏡子。這“副作用”遠不止是幻聽那麼簡單了，它正在切實地改變他的身體。
前輩李清通過加密頻道傳來最後的指令：“林專員，目標‘鏡中人’編號515）的感染已從初始的vip谘詢室擴散至整個激光美容中心。其特性是能無限複製鏡像，每個鏡像都能放大照射者對其自身容貌最細微的不滿，直至引發自殘式‘修正’衝動。常規物理破壞無效，你的‘認知乾涉’能力是唯一已知的遏製手段。切記，不要看任何鏡麵超過三秒。”
不要看鏡子？在這滿是玻璃、鉻合金和光滑瓷磚的醫院裡，簡直是個笑話。林舟深吸一口氣，壓下發自本能的、想要瞥向身邊櫥窗玻璃的衝動，邁步走向醫院大門。他的玻璃指尖在接觸到自動門時，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如同敲擊水晶杯的脆響。
內部的光線柔和得過分，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昂貴香水的混合氣味。預想中的混亂並未出現，前台空無一人，隻有背景音樂在低聲吟唱著什麼“遇見更美的自己”。但這種寂靜比喧囂更令人窒息。他沿著指示牌走向激光美容中心，走廊兩邊的牆麵多是光滑的烤漆或鏡麵裝飾，他隻能強迫自己緊盯地麵，用眼角的餘光警戒。
然而，視線可以控製，那玻璃指尖的異動卻難以掌控。越是靠近中心區域，指尖的玻璃屏幕就越發明亮，裡麵流動的光影漸漸凝聚成一些模糊的、不斷變幻的人臉輪廓，有男有女，共同點是都帶著一種極度苛求和不滿足的表情。它們無聲地嘶吼、皺眉、用手指虛點著自己的臉頰和鼻梁——那是被“鏡中人”吸收並放大的、無數來訪者的焦慮聚合。
“看……看看你……”一個細若遊絲的聲音，直接在他玻璃指尖的震動中響起，充滿了誘惑，“你的下頜線，不夠清晰……毛孔，太粗大了……和‘完美’差得太遠……”
是“鏡中人”的低語！它通過他異化的手指，直接入侵了他的感知！
林舟猛地握緊拳頭，試圖隔絕那聲音。“閉嘴！你這邏輯根本不通！美是多元的，憑什麼由你定義？”他腦內的“杠精聚合體”殘留意識立刻反擊，用一種辯論式的尖銳打斷了那誘惑的低語。
“多元？笑話！數據不會騙人！黃金比例、麵部對稱度……這些都是可以量化的！你就是有缺陷！”指尖的聲音變得尖利。
“量化？那你倒是拿出權威期刊的研究報告啊？你的算法經過同行評審了嗎？你的數據源是不是隻來自那些p圖軟件？”杠精意識寸步不讓。
兩種聲音在林舟的腦海裡激烈交鋒，反倒讓他從那種被催眠般的誘惑中清醒過來。他趁此機會，猛地衝進了激光美容中心的核心區域。
眼前的景象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大廳裡，十幾個穿著統一浴袍的人，有男有女，年齡各異，他們並未爭鬥或破壞，隻是靜靜地、癡迷地站在每一麵鏡子、每一塊能反光的金屬麵板前，死死地盯著鏡中的自己。他們的眼神空洞而狂熱，手指在自己臉上緩緩滑動，有的在測量眼角的角度，有的在比劃鼻梁的高度，更多人則在無聲地流淚，因為他們眼中看到的自己，永遠是“有缺陷”的。
而在這些真實的人之間，鏡子裡映出的卻並非完全是他們的本體。每一個鏡像都帶著一種完美卻僵硬的、如同cg模型般的質感，並且它們都在對真人做著細微的、充滿否定意味的調整手勢——抬高一毫米眉骨，削薄一微米嘴唇。真實的人則不由自主地跟著模仿，仿佛希望能變成鏡中那個“完美”卻冰冷的倒影。
這就是“鏡中人”的殺人方式——用對完美的追求，作為最殘忍的刑罰。
林舟的出現，打破了這種詭異的平衡。所有鏡中的“完美鏡像”齊刷刷地將空洞的目光投向了他，尤其是他那隻異化的、閃爍著微光的玻璃手指。
“一個新的……載體？”“一個競爭者？”“不……是一麵更清晰的‘鏡子’……”
鏡像們發出疊加重合的低語，充滿了好奇與貪婪。
下一瞬，大廳內所有的鏡麵——從牆上的落地鏡到儀器上的小小觀察窗——都劇烈地波動起來，如同水麵被投入巨石。數十個、數百個扭曲的、由光影構成的“人形”從鏡中掙紮著爬出！它們沒有具體的五官，身體由不斷變幻的容貌特征碎片拚湊而成，時而擁有明星般完美的眼睛，時而搭配著網紅標準的嘴唇，但組合在一起卻呈現出一種非人的恐怖穀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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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是“鏡中人”衍生出的“焦慮具象體”，純粹由放大的容貌焦慮驅動，撲向林舟這個唯一的“異常點”。
林舟瞳孔一縮，本能地後退。徒手撕扯數據線的暴力對此無效，這些是沒有實體的光影！耳邊的鍵盤聲暴漲，催促著他做出反應。絕望中，他抬起那隻玻璃手指，對準了衝在最前麵的一個具象體。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隻是竭儘全力地將意識集中，試圖“否定”它的存在，就像之前嘗試“認知安撫”一樣，但這次注入的是更強烈的、源自“認知弑殺者”本能的乾涉力量。
玻璃指尖驟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白光過處，那個撲來的焦慮具象體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擦拭，發出一聲尖嘯，瞬間消散。有效！
但代價也隨之而來。林舟感到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否定意味的能量逆流而上，順著手指湧入他的大腦。他眼前一花，大廳裡一麵裝飾用的巨大橢圓鏡映出了他此刻的身影——疲憊，緊張，頭發淩亂，因為連日來的壓力顯得有些憔悴。
然而，在他的視覺中，鏡中的那個“林舟”卻被無限放大了一切缺點：眼下的黑眼圈深重得像淤青，嘴角因為緊張而下撇，顯得無比苦相，整個麵容都籠罩在一層灰敗的“失敗者”濾鏡下。
一股強烈的、想要砸碎那麵鏡子的衝動湧上心頭！同時，另一個聲音在尖叫：“你這副樣子，怎麼去救蘇曉？你連自己都打理不好！”
是“鏡中人”的反噬！它正在利用他能力發動的瞬間，將焦慮投射回他自身！
“警告！邏輯錯誤！”腦內的杠精意識再次介入，“自我認知基於多維評價體係！單一外貌評判標準狹隘！營救成功率與麵部局部特征無顯著相關性！你這是以偏概全！”
雖然刺耳，但這番“抬杠”又一次如同冷水潑麵，讓林舟猛地清醒。他狠狠咬破嘴唇，利用痛楚徹底擺脫了那詭異的鏡映影響。他不能再看鏡子了，至少不能在發動能力時看。
他閉上雙眼，僅憑感知和腦內鍵盤聲的定位，不斷揮舞著那隻玻璃手指。白光連連閃現，將一個又一個撲來的焦慮具象體抹除。每一次使用能力，都有一股冰冷的否定能量試圖侵入他的心智，而腦內的杠精意識則喋喋不休地與之對抗，形成一種詭異的內循環。
戰鬥或者說，淨化）不知持續了多久，當最後一隻具象體哀嚎著消散時，大廳裡恢複了寂靜。那些被蠱惑的人們如夢初醒，茫然地看著四周和鏡中恢複正常但依舊帶著疲憊）的自己，繼而爆發出恐慌的哭喊或崩潰的沉默。
林舟單膝跪地，大口喘著氣。他的玻璃手指黯淡了不少，但異化範圍似乎微微向上蔓延了一點點，達到了第一指節的中段。耳邊的鍵盤聲也變得有些沙啞，像是在超負荷運轉後發出了抗議。
李清帶著後勤小組衝了進來，開始處理現場。他路過林舟身邊時，腳步頓了頓，低聲道：“做得不錯。‘鏡中人’的核心暫時沉寂了。不過，它似乎對你……產生了特彆的‘興趣’。”
林舟抬起頭，看向不遠處一麵幸存下來的小鏡子。鏡麵裡，沒有映出任何實體的人影，隻有一行如同代碼錯誤提示般的血色文字一閃而過：
“錯誤的鏡像：認知弑殺者原型：蘇曉的守護者？）。數據收集中……關聯項：tx0973……”
蘇曉！妹妹的檔案編號！
林舟的心臟驟停了一拍。這畸變體，不僅攻擊他，還似乎窺探到了他與妹妹的聯係？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看得更清楚，那行文字卻瞬間消失了，鏡子裡隻映出他蒼白而驚疑的臉。
李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寫報告吧。另外，館長讓我提醒你，明天上午，檔案庫主服務器進行月度維護，部分加密檔案，包括一些特殊的個人觀察日誌，可能會有短暫的、低權限訪問窗口期。讓你……‘注意係統通知’。”
魏明的話總是這樣，像是施舍，又像是陷阱。月度維護？低權限窗口？這真的是巧合嗎？
林舟握緊了那隻異化的手，玻璃指尖冰涼刺骨。他似乎正踏在一個巨大的、由無數謊言和秘密構成的鏡麵迷宮裡，每一步都可能看到扭曲的倒影，而妹妹蘇曉的微笑，則被掩埋在這迷宮的最深處。
他必須找到答案，無論要直麵多少麵令人瘋狂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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