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網絡杠精聚合體”的後續影響報告,林舟感覺自己像個剛被格式化的u盤,內存清空,卻充斥著雜亂的電流信號。指尖那若隱若現的鍵盤觸感並未消退,反而在敲擊鍵盤撰寫報告時,傳來一種詭異的“契合感”,仿佛他的手指天生就該落在那些塑料按鍵上。更麻煩的是,上次壓製“杠精”後觸發的“非理性購物衝動”副作用,讓他那本就不富裕的津貼徹底告罄,桌上堆積如山的廉價文具和難喝咖啡,成了這段荒誕經曆沉默的紀念碑。
耳邊的鍵盤敲擊聲鍵盤幻聽症)和心底偶爾湧起的購物欲,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續存在著。他將注意力強行拉回到屏幕上那份關於“容貌焦慮鏡中人”的預接觸檔案上。這是下一個需要評估的“丙”級畸變體,據說潛伏在檔案館舊址——一座早已廢棄的、鏡麵裝飾繁複的老式百貨大樓裡。
檔案描述模糊,隻提及接觸者會產生強烈的自我外貌懷疑,嚴重者甚至會出現短暫的麵容扭曲。林舟揉了揉眉心,試圖驅散連續加班帶來的疲憊。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屏幕上閃過一個極其短暫的錯誤彈窗,內容赫然是——“檔案編號:cx007,權限驗證失敗…關聯項目:‘完美受害者具象體’…”
蘇曉!
林舟猛地坐直身體,試圖捕捉那轉瞬即逝的信息,但屏幕已恢複常態,隻有“容貌焦慮鏡中人”的檔案靜靜陳列。是係統故障?還是某種提示?魏明館長冰冷的話語和姐姐那張空洞微笑的照片再次浮現。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條一閃而過的信息與他追尋的真相有關,而“容貌焦慮鏡中人”的任務,或許是一個契機。
準備出發前,他需要去物資部申領針對性的收容裝備——情緒穩定光棱鏡和認知錨定貼紙。穿過檔案館地下錯綜複雜的走廊時,林舟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十字路口。三條岔路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幽深的通道儘頭都散發著同樣的慘白燈光。
“走左邊最近…不,右邊好像平時維修少,更通暢?中間這條似乎有新風係統,空氣好一點…”他罕見地遲疑起來,腳步在原地躊躇。這種程度的選擇困難對他而言極不尋常,仿佛有無數個微小的聲音在腦中權衡利弊,卻得不出任何結論。
是新的副作用?吸收“網絡杠精聚合體”後,除了購物衝動,還附加了“選擇困難症”?這該死的副作用組合真是越來越“實用”了。他強迫自己隨便選了中間的路,加快腳步,試圖將這種不適感甩在身後。
在物資部老陳那裡,領取過程也變得異常艱難。麵對三種不同型號但功能相似的情緒穩定光棱鏡,林舟再次陷入糾結。“老陳…你說a型號輕便,b型號效能持久,c型號兼容性好…我到底該選哪個?”他拿著三個棱鏡,眉頭緊鎖。叼著煙鬥的老陳慢悠悠瞥了他一眼:“小林啊,今天咋這麼婆媽?隨便拿一個唄,又死不了人。”最終,在林舟幾乎要冒汗的時候,老陳不耐煩地隨手撈起b型號塞給他:“就這個了!再選下去天都黑了!”林舟如釋重負,道謝後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物資部。這選擇困難的副作用,在關鍵時刻簡直是精神酷刑。
檔案館舊址隱藏在城市邊緣的廢棄區,那棟巴洛克風格的大樓外牆斑駁,布滿蛛網般的裂紋,但無數扇窗戶上殘存的玻璃碎片,依舊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著詭譎的光。推開鏽跡斑斑的沉重鐵門,一股混合著塵埃、黴菌和過期香水的氣味撲麵而來。大樓內部空間開闊,曾經華麗的裝飾蒙著厚厚的灰塵,最令人不安的是,四處都鑲嵌著巨大的、完整的或破碎的鏡子。這些鏡子以各種角度矗立、懸掛、倚靠,構成一個巨大的光學迷宮。
林舟握緊手中的情緒穩定光棱鏡,小心翼翼地步入了這片鏡之領域。起初,一切寂靜,隻有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建築內回響。但他很快發現,鏡子裡的“他”有些不對勁。某個碎片中的倒影,下巴似乎更寬了一些;另一麵完整立鏡裡的影像,鼻梁好像塌了點;拐角處鏡麵反射出的他,眼角甚至多了幾道細微的皺紋。
“幻覺…是‘鏡中人’開始影響了…”林舟穩住心神,啟動了光棱鏡。一道柔和但堅定的白光射出,掃過周圍的鏡麵,那些細微的扭曲暫時平息了。
然而,“容貌焦慮鏡中人”的本體遠比檔案描述的狡猾。它並非固定的形態,而是彌漫在整個鏡像空間的概念存在。當林舟試圖深入核心區域時,周圍的鏡麵突然開始高速重組、折射,光路被扭曲,形成了一個不斷變幻、找不到出口的迷宮。他在無數個“自己”的包圍中穿梭,每個鏡像都呈現出略微不同的缺陷,放大著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外貌微小瑕疵——左邊眉毛似乎比右邊淡?發際線是不是又後退了一毫米?
一種難以言喻的焦慮感開始滋生,如同細小的藤蔓纏繞心臟。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鏡子,隻盯著地麵或前方,但眼角的餘光依舊無法避免地捕捉到那些被微妙醜化了的倒影。認知錨定貼紙被他一張張貼在經過的柱子和牆上,試圖建立穩定的坐標,但迷宮的變化速度超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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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一個飄忽不定,帶著回聲,仿佛由無數人竊竊私語組合成的聲音在迷宮深處響起,“無論你貼上多少標記,都無法掩蓋你內心的不自信。看啊,你的鏡像正在暴露你的真實…”
林舟猛地回頭,看到一麵巨大的破鏡中,自己的倒影正用一種憐憫又嘲諷的眼神看著他,臉頰上甚至出現了一小片類似雀斑的陰影——那是他青春期後就沒再出現過的東西。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不完美。”鏡中人或者說,是畸變體借由鏡像發出的低語)繼續侵蝕著他的意誌,“何必掙紮?接受這種焦慮,成為它的一部分,你就不會再感到痛苦…”
精神壓力驟增。林舟感到一陣眩暈,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他停下腳步,閉上雙眼,不再依賴視覺。耳邊的鍵盤敲擊聲鍵盤幻聽症)在這一刻反而成了某種錨點,提醒著他自身的“異常”本質。他回憶起吸收“網絡杠精聚合體”時的那種感覺——並非其抬杠的惡意,而是那種試圖解構一切、尋找邏輯弱點的本能。
他再次舉起光棱鏡,但這次沒有胡亂照射,而是集中精神,將自身那點微薄的、源自“杠精聚合體”的邏輯分析能力融入光中。白光變得更加凝聚,仿佛具有了穿透性。他不再試圖照亮所有鏡子,而是將光束聚焦於一點,掃描鏡麵之間的能量連接點和邏輯悖論處。
“你的話語本身就是悖論!”林舟對著空寂的迷宮喊道,聲音因焦慮而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絲決絕,“如果存在即不完美,那麼你這追求‘完美鏡像’的行為,又何嘗不是一種最大的不完美?你製造焦慮,恰恰證明了你自身對‘完美’的極度焦慮!”
這談不上多麼高明的邏輯辨析,卻像一根針刺破了膨脹的氣球。鏡麵迷宮的重組速度明顯一滯,那些竊竊私語聲也出現了短暫的混亂。趁著這個空隙,林舟根據剛才貼下的少數穩定坐標和邏輯光束的反饋,猛地衝向一個能量波動最異常的方向!
光棱鏡的光芒擊中了藏匿在無數鏡麵反射核心的一小片異常光滑、不斷扭曲著周圍光影的鏡麵碎片!
“吱嘎——!”
一聲刺耳的、如同玻璃劇烈摩擦的尖嘯響起。整個鏡像迷宮瞬間凝固,然後所有鏡麵像退潮般恢複了正常的角度和反射,隻是影像中的那些扭曲瑕疵消失了。中央那片碎片變得暗淡無光,掉落在塵埃中。林舟迅速上前,用特製的絕緣布將其包裹、收容。成功了。
強烈的疲憊感席卷而來,但比疲憊更先到來的,是副作用。選擇困難症消失了,但一種新的、強烈的衝動主宰了他——他迫切地想照鏡子!不是一般的照,而是要從各個角度、在各種光線下,反複審視自己的臉,確認每一個細節是否完好無損,是否對稱,是否……完美。
“該死……是‘容貌焦慮’的副作用?”林舟低聲咒罵,強行克製住立刻掏出手機用前置攝像頭檢查自己的衝動。他將收容好的碎片放進裝備包,快步向外走去,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這棟詭異的大樓。直到回到檔案館地下,那種強迫性的自審衝動才稍微減弱,但一種隱隱的不安感仍舊盤旋在心頭。
他坐在自己的隔間裡,準備開始撰寫任務報告。就在這時,內部通訊器響起,屏幕上顯示的是……檔案管理部一級權限通道。不是魏明館長,而是直接管理核心檔案的區域。
林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氣,接通。
“林舟專員,”一個冰冷且完全陌生的電子合成音傳來,“你提交的關於cx007號完美受害者具象體)的非正式查閱記錄,已被係統標記。根據《異常信息接觸管理條例》第7條第3款,現要求你於明日0900,至檔案管理部審查室接受問詢。請準時到場。”
通訊切斷。林舟握著聽筒,僵在原地。那條一閃而過的錯誤信息,果然被捕捉到了。他尚未找到真相,卻可能先一步暴露了自己。審查室……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皮膚光滑,並沒有鏡中看到的那些瑕疵。但一種更深層的“審視”才剛剛開始。他的冒險追查,似乎正將他拖入一個更巨大的、無形的鏡像迷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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