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查封的藍印章
一夜未停的寒風在黎明前達到了最猛烈的程度,像無數瘋狂的鞭子抽打著牛棚搖搖欲墜的骨架。
棚頂的茅草被大片大片地掀飛,露出灰蒙蒙的冰冷天空。土牆上的裂縫在風聲中呻吟著,仿佛隨時都會坍塌。
梅小麗和幾個來得早的學生正奮力用能找到的木板、石塊和破麻袋堵塞著最大的幾個風口,但寒意依舊無孔不入地鑽進來。
突然,一陣與風聲截然不同的、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粗暴地踏碎了清晨的寂靜。
牛棚那扇用破木板和鐵絲勉強拚湊起來的門,被“砰”地一聲從外麵狠狠踹開!碎裂的木屑飛濺進來。
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粒子瞬間灌滿了整個空間,將鐵桶裡微弱的餘燼徹底吹滅。
門口,站著七八個穿著深藍色製服、戴著大蓋帽的人影,為首的是一個麵色冷峻、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腋下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他的身後,是幾個表情嚴肅、帶著紅袖章的工作人員,還有兩個穿著製服的民警,手按在腰間的武裝帶上,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棚內。
更遠處,似乎還停著兩輛帶篷的卡車和一輛吉普車。
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所有正在晨讀或準備生火的學生都僵住了,驚恐地看著這群不速之客。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寒風在破門處肆虐的呼嘯聲。
“誰是負責人?”為首的中年男人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人群,最後定格在擋在最前麵的梅小麗身上。他是縣教育局的劉股長。
小麗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冰窟。該來的還是來了。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挺直了單薄的脊背,向前一步,迎向對方的目光:“我是梅小麗。這裡是我組織的學習小組。請問你們有什麼事?”
“學習小組?”劉股長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從公文包裡抽出一份蓋著鮮紅大印的文件,“啪”地一聲拍在旁邊一張搖搖晃晃的破課桌上,震得桌上的粉筆盒都跳了起來。“無證辦學!非法聚集!占用集體資產!危房經營!影響社會秩序!梅小麗,你好大的膽子!”
他每念一條“罪名”,聲音就提高一分,最後幾乎是厲聲嗬斥。
他的目光掃過四麵漏風、隨時可能倒塌的棚壁,落在角落那台被帆布蓋著、卻依然露出一角的油印機上,眼神更加銳利。“看看這地方!這是人待的地方嗎?隨時可能塌下來砸死人!還有這些,”他指著油印機和散落在地上的油印試卷,“非法印刷!傳播未經審查的內容!簡直是無法無天!”
“我們隻是在學習!這裡的孩子需要讀書!他們…”小麗試圖辯解,聲音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微微發抖。
“需要讀書?”劉股長粗暴地打斷她,手指幾乎戳到小麗的鼻尖,“那就去正規學校!國家有國家的教育方針和秩序!不是你們這樣烏合之眾、亂七八糟搞什麼‘補習班’就能解決的!你們這是擾亂教育秩序,製造不穩定因素!立刻解散!所有物品,包括這台非法印刷設備,全部查封沒收!”他一揮手,“執行!”
幾個紅袖章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來,粗暴地驅趕著學生:“出去!都出去!這裡查封了!”學生們驚慌失措,有的嚇得哭了起來,有的憤怒地攥緊了拳頭,但在製服和民警的威懾下,隻能含著淚,抱著自己單薄的課本和試卷,一步三回頭地被推搡出牛棚。
“不能封!這是孩子們唯一的希望!”梅小麗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猛地衝向那台油印機,張開雙臂死死抱住那個冰冷的滾筒。
這是她們的心血,是知識的火種!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單薄的棉衣刺入骨髓,但她抱得更緊了。王芳也拄著拐杖衝過來,用身體擋在油印機前,怒視著逼近的人:“你們憑什麼?!”
“憑什麼?就憑這個!”劉股長拿起桌上的文件,指著上麵鮮紅的公章,厲聲道,“妨礙公務,罪加一等!把她拉開!”
兩個身材高大的紅袖章立刻上前,粗暴地抓住小麗的胳膊,用力將她從油印機上撕扯開。小麗拚命掙紮,指甲在他們的手臂上劃出血痕,頭發散亂,嘶喊著:“強盜!你們是強盜!”但她瘦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抗衡兩個成年男子的力量,被狠狠地甩到一邊,踉蹌著撞在冰冷的土牆上,額角頓時青紫了一塊。
就在小麗被拉開的同時,另一個紅袖章舉起了手中帶來的大鐵錘,沒有任何猶豫,對著油印機那鏽跡斑斑的機身,狠狠地砸了下去!
“不要——!”王芳發出淒厲的尖叫。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爆裂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