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調撥單的詭計
倉庫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傍晚昏黃的光線斜射進來,在地麵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也映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李國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挺括的乾部服,但眉頭緊鎖,額角帶著薄汗,顯然剛從某個棘手的場合脫身。
他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倉庫內部,掠過堆積如山的貨物,最終精準地落在了角落裡那張瘸腿桌子後麵的梅小紅身上。小紅正伏在桌上,就著一盞昏黃的燈泡,核對著幾份單據,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李國慶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晰的回響。他沒看小紅,也沒理會一旁局促不安站起身的老劉,直接將一份單據“啪”地一聲拍在桌麵上,震得那盞燈泡都晃了晃。那是一份電風扇調撥單。
“梅小紅,”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她頭頂,“這份單子,馬上處理掉。”他伸出一根手指,用力點在調撥單上“申請數量”一欄——那裡清晰地寫著“20台”。“改成這個。”他的指尖在旁邊的空白處用力劃了一下,仿佛要刻進去,“報廢20台,實際調撥,5台。”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蠱惑,“剩下的15台,老規矩,晚上會有人來拉走。明白嗎?”
小紅抬起頭,沒有立刻去看那張單子,而是迎上李國慶審視的目光。
倉庫裡特有的混合氣味——黴味、橡膠味、機油味——似乎在這一刻更加濃重了。
她清晰地看到李國慶鬢角滲出的汗珠,和他眼中極力掩飾卻依然存在的焦躁。他說的“老規矩”,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倉庫裡本就稀薄的空氣。
“李科長,”小紅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20台落地扇,都是新到的滬產‘華生’,上個月才入庫,質檢報告齊全。報廢的理由是什麼?”
李國慶的眉頭擰得更緊,臉上掠過一絲不耐煩:“理由?理由就是庫房管理不善,電路老化起火,燒了!”他語速加快,帶著一種粗暴的篤定,“倉庫裡線路年久失修,短路起火不是常有的事?老劉可以作證!趕緊的,照我說的改,簽上你的名,後麵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催促著,帶著一種不容分說的命令口吻。
小紅的目光終於落回那張調撥單上。白紙黑字,“20台”的數字像烙印一樣。她沉默了幾秒鐘,空氣仿佛凝固了。老劉在一旁搓著手,大氣不敢出。貨架深處,似乎傳來老鼠更加肆無忌憚的啃噬聲。
“好。”小紅終於吐出一個字。她拿起桌上一支蘸水鋼筆,拔開筆帽。筆尖懸在“申請數量”的“20”上方,墨水滴落,在“0”字上暈開一小團濃黑。她手腕穩定地移動,將“20”塗改成一個潦草卻清晰的“5”。又在旁邊“備注”欄裡,添上了李國慶要求的“因線路老化引發火情,報廢20台”的字樣。她的字跡很穩,看不出絲毫顫抖。
李國慶看著她寫完,緊繃的神色似乎鬆弛了一分,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滿意弧度。
他拿起那張被塗改的單子,仔細看了看,點點頭:“這就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晚上十點,後門。”他丟下這句話,轉身大步離開,倉庫門在他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最後一點天光,隻留下滿室昏黃和令人窒息的沉寂。
小紅坐在藤椅裡,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過了許久,她才慢慢站起身,走到倉庫深處堆放電器的那片區域。
十五台嶄新的“華生牌”落地扇,整齊地排列在貨架下,扇葉在昏暗中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它們嶄新、完好,等待著被送到需要的顧客手中,或者,被貼上“報廢”的標簽,成為某些人私囊中的財富。
她沒有開燈,借著遠處燈泡微弱的光線,蹲下身,開始一台一台地檢查這些風扇。她纖細卻有力的手指擰開風扇底座的後蓋,露出裡麵複雜的電機和線路。
她動作麻利,眼神專注得像在進行一場精密的手術。她從自己的工具包裡這是她堅持帶進倉庫的唯一私人物品)取出備用的電線、插頭、絕緣膠布。
倉庫裡隻有她拆裝螺絲的輕微聲響,以及遠處老鼠永不停歇的窸窣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
倉庫裡悶熱異常,汗水浸濕了小紅的鬢角和後背的工裝。她將十五台風扇一一拆解檢查,確保電機完好無損,然後,她開始重新組裝。但這一次,組裝的方式變得不同尋常。她沒有將每台風扇的電源線單獨接好,而是用延長線,將十五台風扇的電源線以一種極其危險的方式串聯起來。延長線的儘頭,是一個多孔插板。
她將這串風扇的電源插頭,小心地、隱蔽地,引向了倉庫深處那個陰暗潮濕、鼠患最嚴重的角落——那裡,正是她白天傾倒了大量古巴白糖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小紅渾身幾乎被汗水濕透。她看著那串如同蟄伏巨獸般連接在一起的風扇,又看看角落裡那片在昏暗中依然刺眼的白糖“陷阱”。她走到倉庫的總閘開關箱前,這是一個老舊的木盒子,上麵布滿了灰塵和油汙。
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合上給這十五台串聯風扇供電的分路開關,而是將一個普通的、控製倉庫照明的開關,用力地、反複地扳動了幾下。開關內部發出接觸不良的“劈啪”聲,幾點微弱的電火花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然後,她拿起一塊寫著“電路故障,正在維修!嚴禁合閘!”的舊木牌,用釘子“咚咚咚”地釘在了電閘箱醒目的位置上。
木牌上的紅漆字跡早已斑駁,但警告的意味依然強烈。
做完這一切,小紅走到倉庫唯一一扇高高的氣窗下。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遠處閃爍,而倉庫裡,隻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和無數蠢蠢欲動的陰影。
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睛,等待著夜幕徹底降臨,等待著那些被甜蜜誘惑而來的“小東西”,以及十點鐘那場預謀中的“搬運”。
空氣中,劣質滅鼠藥那股甜膩辛辣的氣味、白糖純粹的甜香,以及無處不在的腐敗黴味,交織成一首危險的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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