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百貨公司改製資產拍賣會現場
會議室裡,空氣像被塞進了密封罐,稠得能擰出汗水來。
日光燈管在天花板上發出“嗡嗡”的低鳴,把牆壁照得一片慘白,倒讓角落裡的陰影顯得愈發濃重,像蟄伏著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
主席台用紅絨布蒙著,布料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黴斑,在燈光下泛著陳舊的油光——那紅,紅得發暗,倒像是凝固了許久的血。
七位評委坐在紅布後麵,麵前擺著搪瓷茶缸,茶漬在缸底結出深褐色的圈。
最中間的張主任不停地摩挲著缸沿,指腹上的老繭刮過搪瓷,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眼角的皺紋裡藏著焦慮,時不時瞟向台下第三排那個穿鱷魚牌皮帶的男人——那是做建材生意的王老板,昨天剛往他辦公室塞了個厚厚的信封。
可斜對麵的李副局長卻像是坐不住,頻頻抬手看表,袖口露出的金勞力士在昏暗裡閃著賊光,不知是在等什麼,還是在急著趕下一場“應酬”。
台下坐著二十來號人,抽剩的煙蒂在煙灰缸裡堆成了小山,煙霧繚繞中,每個人的臉都顯得模糊不清。“聽說光是地皮就值這個數。”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人,伸手比出個“五”的手勢,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加上樓裡那些櫃台,翻一倍都不止。”
旁邊的人冷笑一聲,往地上啐了口痰:“你以為王老板和劉經理是來看熱鬨的?沒點硬關係,這肉輪得到咱們?”
議論聲裡,拍賣師清了清嗓子,手裡的木槌在桌上敲出“咚”的一聲悶響。
“各位安靜!”他扯了扯沾著油漬的領帶,聲音裡帶著刻意拔高的亢奮,“現在開始競拍縣百貨公司整體資產及經營權,起拍價……”
話音未落,會場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道慘白的光線斜斜地射進來,在積著灰塵的地麵上投下長長的光帶,像一道突然裂開的傷口。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轉過去,連拍賣師舉著木槌的手都頓在了半空。
逆光裡站著個女人。
她穿著件白色的婚紗,卻不是新娘該有的模樣。
裙擺被撕開了長長的口子,露出裡麵泛黃的襯布,布料上結著黑褐色的硬塊,像是乾涸的血漬,又帶著點油墨的腥氣——懂行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走私磁帶被燒毀時,融化的塑膠混著血粘在布上的痕跡。
婚紗的領口歪歪扭扭,珍珠扣掉了大半,剩下的幾顆也失去了光澤,在慘白的光線下像死魚的眼睛。最觸目的是裙擺掃過地麵的地方,沾著黑黢黢的泥點,還有幾處焦黑的破洞,像是被大火燒過,又被海水泡過,再在泥地裡拖了十裡地。
是梅小紅。
她的頭發用根紅繩隨意挽著,幾縷碎發粘在額角,沾著不知是汗還是彆的什麼汙漬。
臉頰異常蒼白,隻有眼底泛著點紅,像是熬了幾個通宵,又像是哭過太久。可她的背挺得筆直,踩著雙磨掉了跟的布鞋,一步一步走進來,婚紗的破裙擺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什麼東西在身後被拖拽著。
會場裡瞬間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王老板剛要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茶水濺出來燙了手指,他卻渾然不覺。
李副局長臉上的不耐煩僵住了,眉頭擰成個疙瘩,像是看到了什麼晦氣東西。後排有人“嗤”地笑出了聲,很快又被旁邊的人用胳膊肘懟了回去——這女人太怪了,怪得讓人心裡發毛。
小紅沒看任何人。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主席台上那片暗紅的絨布上,像是在透過布料,看到百貨公司那扇掉了漆的旋轉門,看到父親當年站過的文具櫃台,看到自己第一次偷偷拿家裡錢買橡皮的玻璃櫃。
她的腳步不快,卻異常穩健,每一步踩在地板上,都像是在敲一麵鼓,敲得某些人心裡發慌。
走到台前,她停下腳步。頭頂的燈光正好打在她臉上,把婚紗上的汙漬照得愈發清晰——左胸的位置有塊深褐色的印記,形狀像隻被踩扁的蝴蝶,那是去年在倉庫裡,李國慶打翻的油墨桶濺上去的。當時他還笑著說:“這樣才像我的女人。”
“各位領導,各位老板。”她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浸過冰水,清淩淩地穿透了會場的沉悶。有人注意到她的左手,掌心纏著塊臟兮兮的紗布,邊緣滲出點紅,像是傷口又裂開了。“我叫梅小紅。”她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台下,王老板的驚愕,劉經理的鄙夷,還有那些藏在煙霧後麵的探究眼神,都被她一一收進眼裡,像看一群跳梁的小醜。“我要收購百貨公司。”
台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靜,接著爆發出一陣壓抑的哄笑。
“這娘們瘋了吧?”“穿成這樣來搗亂?”“怕不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議論聲像潮水似的湧上來,幾乎要把她淹沒。
小紅卻像是沒聽見。
她微微揚起下巴,婚紗的領口滑下去一點,露出鎖骨處一道淺淺的疤痕——那是小時候跟著父親去進貨,被自行車鏈條刮的。“我的嫁妝,”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半分,帶著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就是這座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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