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還在繼續
潮濕的海風裹著鹹腥氣掠過城中村，林誌強夾著香煙的手指微微顫動，火星在暮色裡明明滅滅。他眯起眼睛打量小麗眼下青黑的陰影，忽然嗤笑一聲，吐出的煙圈在兩人之間炸開：深更半夜在流水線上擰螺絲，還得給廢物擦屁股？煙頭被碾滅在牆角，火星迸濺到小麗磨破的帆布鞋麵上，上個月你媽犯老病住院的錢，該不會主要是你拆東牆補西牆湊的吧？
小麗垂著頭踢開腳邊的易拉罐，鐵皮撞擊牆麵的聲響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
陳誌遠蜷縮在出租屋角落的模樣突然閃過腦海——他抱著頭喃喃自語的樣子，像極了被雨淋濕的流浪貓。
昨夜他跪在滿地狼藉裡，鼻涕眼淚糊了滿臉，顫抖的手攥著皺巴巴的借條，指節泛白得幾乎透明，喃喃自語似，我隻想要翻本，不曾想……哪裡肯說借高利貸賭，想賭進錢再去投股市的事。
看貨的事兒...小麗剛開口就被林誌強截斷。他掏出打火機地點燃新煙，火苗照亮他嘴角泛黃的牙齒：帶你去個好地方。打火機在指縫間靈巧翻轉，金屬外殼映出他眼底跳動的欲望，深圳灣那邊最近有樁大買賣，比咱們在廢品站扒拉廢鐵來錢快十倍。
巷子裡的青苔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光，兩人的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轉過第三個拐角時，一陣震耳欲聾的喧鬨突然炸開。
鏽跡斑斑的鐵門虛掩著，混雜著汗酸味的熱浪撲麵而來，小麗本能地後退半步，卻被林誌強一把拽住手腕。
彆怕。他的呼吸掃過她耳際，帶著廉價白酒的刺鼻氣味，等會兒進去彆亂說話，跟著我就行。
推開門的瞬間，小麗被刺目的紅光晃得睜不開眼。
倉庫裡擠滿了人，空氣黏稠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有人踩著破舊的木凳揮舞鈔票，有人趴在油膩的長桌上瘋狂記錄，此起彼伏的嘶吼聲中，原始股暴漲之類的詞彙不斷炸開。
她看見西裝革履的男人扯鬆領帶，露出脖子上猙獰的疤痕；穿著工裝的女人把孩子綁在背上，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交易牌。
與股票交易廳的瘋狂一個樣！
深發展！十塊一股！現金交易！一個光頭男人舉著喇叭擠過人群，脖頸青筋暴起。他懷裡的蛇皮袋隨著步伐晃動，隱約露出裡麵成捆的鈔票。
小麗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混雜著煙味的熱浪裹著狂熱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置身沸騰的油鍋。陳誌遠磚頭大哥大，砸她之後，小麗就醒了，跑了之後，決定不再踏入。寧願打工過安穩日子！
林誌強的手掌重重拍在她肩上：看到沒？他的聲音被喧囂撕扯得支離破碎，三天前有人用五千塊換了萬科的內部股，現在...他伸出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翻了三十倍！
小麗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倉庫角落，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正在清點鈔票，成捆的現金堆得比他的腰還高。她想起陳誌遠蜷縮在出租屋啃冷饅頭的模樣，心頭突然泛起難言之味。
就在這時，人群突然騷動起來。小麗下意識轉頭，瞥見門口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褪色的西裝袖子空蕩蕩地晃蕩，那人低頭縮著肩膀，披著西裝，走路時右腳還有些跛——是陳誌遠！
站住！小麗的尖叫被淹沒在聲浪裡。她奮力推開擋路的人，發梢掃過旁人臉上的汗水，混著劣質香水的氣味令人作嘔。
等她衝出倉庫，暮色已經完全籠罩街道。遠處巷口，陳誌遠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往暗處鑽。
腐臭的汙水漫過腳踝，小麗踩著軟爛的垃圾追進巷子。
轉過彎的瞬間，她猛地刹住腳步——三個花襯衫男人呈扇形圍住陳誌遠，中間那人脖子上的金鏈子粗得像狗鏈，正在用紋身遍布的手指戳陳誌遠的胸口：三十萬！今天見不到錢，老子就把你扔海裡喂魚！
陳誌遠的後背死死抵住發黴的磚牆，喉結上下滾動卻說不出話。他的眼鏡不知何時掉了，左眼下方青了一片，嘴角還掛著血絲。看見小麗的瞬間，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又很快黯淡下去，像被踩滅的煙頭。
他欠你們多少？小麗的聲音在發抖，卻還是強撐著擋在陳誌遠身前。粗金鏈子男人吹了聲口哨，油膩的目光在她身上遊走：小妹妹挺仗義啊？連本帶利，三十萬八。他突然湊近，酒氣混著大蒜味噴在她臉上，沒錢的話...陪哥哥們樂嗬樂嗬，這筆債就...
耳光聲在寂靜的巷子裡格外刺耳。小麗的手掌火辣辣地疼，卻死死盯著對方充血的眼睛：我有一萬二。她摸出貼身藏著的手帕，裡麵裹著的鈔票已經被汗水浸濕，還有這個。租房押金條在暮色中泛著慘白的光。
粗金鏈子男人獰笑一聲奪過錢，用肥厚的手指沾著唾沫數了兩遍：算你識相。他突然揪住小麗的頭發，剩下的二十八萬八，三天。指甲幾乎掐進她頭皮，要是敢耍花樣...他猛地踹向陳誌遠，後者悶哼一聲癱倒在汙水裡。
等混混們的腳步聲消失，巷子裡隻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息聲。
陳誌遠蜷縮在牆角，像隻被踩扁的蟑螂。小麗靠著潮濕的磚牆慢慢滑坐在地，後頸傳來陣陣刺痛——剛才被拽掉了一撮頭發。
遠處傳來貨輪的汽笛聲，混著附近大排檔的喧鬨，在暮色裡顯得格外蒼涼。
早跟你說過。林誌強的聲音突然響起。他倚在巷口，打火機的火光照亮他似笑非笑的臉，這種廢物，除了拖累你還能乾什麼？皮鞋碾過碎石的聲音由遠及近，跟我去搞原始股，三天就能還清債。他蹲下身，指尖幾乎要碰到小麗的臉，到時候想買什麼名牌都隨你。
小麗盯著自己滲血的掌心，突然想起那幾年在老家辦補習班，工廠打零工，陳誌遠還是那樣意氣風發，做著技術員，有空就讀詩，看小說。
那時他的眼睛還很清亮，會在她加班後接，陪她走幾公裡路回家，一邊侃侃而談！而現在...她抬頭看向夜空，幾顆星星在霧霾中若隱若現，就像那些遙不可及的希望。
真是變化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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