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那間狹小的辦公室,成了梅小紅臨時的避難所和指揮中心。沙發床雖然硬邦邦的,但至少提供了一個能躺下的地方;文件櫃裡塞滿了賬本和報表,雖然壓得人喘不過氣,但至少能讓她暫時忘卻家庭的破碎,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如何讓超市活下去這個更緊迫的現實問題中。
妹妹們的支持是她黑暗中最大的慰藉。小麗雖然遠在深圳,但電話來得勤,語氣火爆地給她打氣,痛罵陳偉民,甚至提出要彙一筆錢過來幫她渡過難關,被小紅咬牙拒絕了——她知道小麗的電子廠也處在擴張期,處處要用錢。小豔則來得更實在,幾乎每天都會從康複中心過來一趟,有時帶點母親熬的湯水,有時隻是安靜地坐一會兒,用她那種溫和而堅韌的目光給予姐姐無聲的支持。
梅母也來過一次,看著女兒憔悴的麵容和這簡陋的住處,老人什麼都沒多說,隻是紅著眼角,細細地幫她收拾了一下屋子,留下了一句:“缺什麼,就跟媽說。”
家庭的溫暖暫時抵禦了外界的寒意,但現實的難題卻不會因此消失。
與陳偉民的離婚拉鋸戰暫時陷入了僵局——那份被撕碎的協議似乎也暫時撕碎了他立刻對簿公堂的勇氣,或者他也在等待更好的時機?小紅無從得知,也暫時無力去深究。
她全部的精力,都撲在了那批從省城拉回來的貨品上。
這批貨品成了她翻盤的希望,也成了壓在她心頭的一塊巨石。價格確實低,但品類繁雜,質量參差不齊,很多包裝陳舊,甚至有些臨近保質期。如何快速將它們銷售出去,回籠寶貴的資金,成了最棘手的問題。
她親自帶隊,和員工一起重新整理貨架,設計促銷方案,“省城直采·特惠專場”的紅紙海報貼滿了超市的玻璃門和附近的電線杆。
她延長了營業時間,甚至自己也站到了收銀台後,親自向顧客推介,解釋這些包裝不那麼光鮮的商品其實內在質量可靠。
效果有,但遠未達到預期。縣城的消費能力和對新事物的接受度終究有限,人們對這些“便宜貨”既心動又心存疑慮。
資金回籠的速度,像蝸牛爬行,遠遠跟不上各項開支流出的速度。供應商的催款電話開始變得不耐煩,語氣也從最初的客氣轉為強硬。
小紅握著話筒,手心冒汗,臉上卻不得不堆起笑容,反複保證著“下星期,最晚下星期一定結清一部分”。
焦慮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窒息。
她又一次翻出了那份近乎夭折的擴張計劃書,看著上麵精心勾勒的藍圖,隻覺得諷刺又絕望。
彆說擴張了,連守住現有的陣地,都變得如此艱難。
就在她幾乎要被壓垮的時候,bp機再次響起。屏幕上顯示的,依然是那個她已經既期待又警惕的省城號碼,後麵跟著的信息更具體:“有新渠道,一批緊俏家電,價格極優,需立即確定,可解你燃眉之急。李。”
家電!
這可是硬通貨,比那些日用品好賣多了!
而且“可解燃眉之急”這幾個字,像帶著鉤子,精準地勾住了小紅內心最迫切的需求。她幾乎能想象出,一批物美價廉的彩電、洗衣機擺上貨架,會如何吸引縣城的顧客,如何快速帶來充沛的現金流。
但信息的來源是李國慶。
這讓她猶豫了。
自從那次深夜通話引發家庭大戰後,她對李國慶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戒備心理。她感激他在商業信息上的提供,那次省城之行儘管貨品不儘如人意,但確實暫時緩解了部分壓力。
可她無法忘記陳偉民那些惡意的揣測,雖然她自問清白,但人言可畏,尤其是在她如今離婚風波纏身、極度敏感的時期。
與一個體製內、有家庭的男性官員過往甚密,無疑是授人以柄。
然而,現實的困境壓倒了一切顧慮。超市需要活下去,她需要這筆生意。
掙紮再三,她還是撥通了李國慶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李國慶,聲音一如既往地沉穩,帶著一種一切儘在掌握的從容。
他簡單說明了情況:省城一家國營百貨公司正在清理一批庫存家電,型號不算最新,但都是正規品牌,質量有保障,價格比市麵批發價低兩成以上。
因為上級要求快速處理回籠資金,所以條件很苛刻,需要全額現款提貨,而且就在明晚之前。
“機會稍縱即逝。”李國慶在電話裡說,“我知道你那邊資金緊張,但這批貨轉手利潤空間很大,足夠你緩解目前的壓力。而且,家電銷售能帶動超市其他商品的客流。如果你確定要,最好親自過來一趟,驗貨、付款、安排運輸,都需要當場敲定,彆人信不過。”
他說得合情合理,完全是站在一個商業合作夥伴的角度。小紅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風險與機遇在她腦中飛速權衡。
全額現款!
她哪裡還有那麼多現款?賬上那點錢還要留著支付最緊急的貨款和員工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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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猶豫,李國慶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些,仿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小紅,我知道你最近難。但這確實是個好機會。如果你信得過我,押運的事情,我可以幫忙。我明天正好要去省城開會,晚上有空,我的車也可以幫你押一部分貨回來,更安全。”
這個提議,超越了純粹的信息提供,帶上了一種persona的、介入式的幫助意味。小紅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想拒絕:“不,不用麻煩了,李科長,這太打擾您了……”
“談不上打擾。”李國慶打斷她,語氣輕鬆自然,“順路的事。而且這批貨價值不小,你一個女同誌半夜押車,也不安全。就這麼定了,你儘快籌錢,明天下午我們省城見具體地點我晚點發你呼機。”
不等小紅再說什麼,那邊似乎有人叫他,他匆匆說了句“明天聯係”就掛斷了電話。
聽著電話裡的忙音,小紅握著話筒,久久沒有放下。
李國慶最後那幾句帶著強勢和不容拒絕的安排,以及那種超越普通交往的“關心”,讓她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但“緊俏家電”、“價格極優”、“解燃眉之急”這些詞,像巨大的誘餌,讓她無法放棄。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當務之急,是籌錢。
她幾乎打遍了所有可能借到錢的朋友的電話,賠儘了笑臉,說儘了困難。
大多數人表示愛莫能助,最終,她幾乎是押上了超市未來三個月的部分流水預期和自己那點可憐的信譽,又從母親那裡拿來了她壓箱底的最後一點積蓄,才勉強湊夠了所需的款項。
第二天下午,她將超市暫時托付給一位信得過的老員工,懷揣著巨款,坐上了前往省城的長途汽車。
一路上,她心神不寧,既期待著這批貨能成為轉折點,又對即將再次與李國慶單獨打交道感到莫名的忐忑。
到達省城約定的地點——那家百貨公司的倉庫區時,已是傍晚。
李國慶已經等在那裡了,他穿著一件灰色的夾克,看起來不像開會,倒更像是休閒打扮。
他身邊站著倉庫的負責人,兩人似乎已經談笑風生。
驗貨、談判、付款、安排運輸……整個過程比小紅想象的要順利。李國慶顯然提前打點過,倉庫負責人態度很好,價格甚至比之前說的又優惠了一點。
看著那些包裝完好、品牌知名的家電被一一裝上租來的貨車,小紅一直緊繃的心弦,終於稍稍放鬆了一些,對李國慶的感激之情也油然而生。
一切辦理妥當,已是晚上八點多。兩輛貨車,一輛裝滿貨的先出發了。李國慶提出如約開他的那輛黑色桑塔納,幫忙押送另一輛裝了些零散小家電的車。“這樣安全些,我也正好回縣裡,順路。”他語氣自然,理由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