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的繁華與喧囂,如同被一刀斬斷的錦繡,迅速消失在囚車顛簸的視野儘頭。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粗糲的風,越來越稀薄的空氣,以及一片望不到邊際的、令人絕望的枯黃色澤——這便是通往東荒的流放之路。
囚車並非單輛,而是一支由十幾輛粗陋木籠車組成的、散發著腐朽與絕望氣息的“駝隊”。車輪是硬木所製,沒有減震,每一次碾過戈壁灘上嶙峋的碎石,都帶來骨頭散架般的劇烈顛簸。籠欄由手臂粗的鐵木打造,縫隙狹窄,僅容伸出一隻手。每一輛車裡都擠滿了人,多是陸家被牽連的旁係或親近陸正南夫婦的仆役,足有上百人。他們形容枯槁,眼神麻木或充滿恐懼,身上帶著或多或少的傷痕,空氣中彌漫著汗臭、血腥、排泄物以及一種名為“絕望”的濃烈氣味。
陸羽和陸七被單獨塞在最末尾、也是最破舊的一輛囚車裡。鐵木籠欄上遍布乾涸發黑的血跡,底部鋪著一層薄薄臟汙的麥草,散發著黴爛的氣息。負責押送的,是二十名隸屬於大長老陸正宏一係的護衛,個個身披輕甲,腰挎長刀,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與殘忍。領頭的是個刀疤臉漢子,名叫趙奎,眼神如禿鷲般陰鷙,嘴角總噙著一絲殘酷的笑意,顯然是陸正宏精心挑選、用來“關照”陸羽這條“喪家之犬”的得力爪牙。
囚車在通往東荒的“斷脊古道”上艱難前行。古道早已廢棄多年,坑窪不平,兩旁是望不到邊際的戈壁荒漠。烈日如同巨大的火球懸在頭頂,無情地炙烤著大地,裸露的岩石被曬得滾燙,空氣在高溫下扭曲變形,視線所及之處都蒸騰著灼人的熱浪。腳下的沙礫滾燙,隔著草鞋底都燙得人腳心生疼。風是乾燥的刀子,裹挾著沙塵,刮在臉上生疼,吸一口,肺裡都像是灌滿了滾燙的砂礫。
陸羽蜷縮在囚車一角,後背緊貼著滾燙的鐵木欄,試圖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涼意。額頭的傷口已經結痂,但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皮肉,帶來細密的刺痛。他透過籠欄縫隙,望著外麵死寂而殘酷的世界,眼神空洞了一瞬。
福伯…那個用枯瘦身軀背負荊棘、用生命為他撕開一絲生路的老人…最後被拖走時,望向他的眼神,充滿了訣彆與無聲的囑托:“活下去,少爺…”
“活下去…”陸羽無聲地咀嚼著這三個字,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攥緊,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巨大的悲傷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祠堂廣場上那漫天飛舞的汙穢、族人刻骨的鄙夷、陸正宏那張道貌岸然卻寫滿陰毒的臉、還有地上那被毒液玷汙的飛鵬族徽…一幕幕如同淬毒的鋼針,反複穿刺著他的神經。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地下奔湧的岩漿,在悲傷的冰層下瘋狂積蓄!爹娘犧牲的真相未明,福伯以死相護,而自己卻背負著廢脈、災星、叛族、玷汙族徽的汙名,像牲口一樣被驅趕向絕地!
“陸正宏…斷羽…”陸羽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這份恨意是如此熾烈,幾乎要將他焚燒殆儘,卻又在下一刻被無邊無際的絕望冰水澆透。廢脈…身無靈力…在這步步殺機的流放路上,在這弱肉強食的東荒絕地,他拿什麼活下去?拿什麼報仇?
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個不起眼的灰色儲物袋。隔著粗糙的布料,混沌鼎冰冷的觸感傳來,帶著一絲昨夜抵擋毒蟲時的微弱溫熱。爹娘用生命封印它…它到底是什麼?是災禍的源頭?還是…唯一的希望?陸羽心中一片迷茫,混沌鼎如同一個沉重的謎團,壓在他的心上,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少爺…喝點水。”一個嘶啞卻帶著無比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陸羽翻湧的思緒。
陸七小心翼翼地將一個破舊的皮水囊遞到陸羽嘴邊。他比陸羽好不了多少,臉上帶著淤青,嘴唇乾裂出血,但那雙眼睛依舊沉穩,如同磐石。他自己顯然也渴極了,喉嚨劇烈地滾動著,卻將水囊裡僅剩的、渾濁不堪的泥水,優先遞給了陸羽。
看著陸七乾裂出血的嘴唇,看著他眼中那份純粹的、毫無保留的忠誠與守護,陸羽心中的冰層裂開一道縫隙,湧上一股酸澀的暖流。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至少,還有阿七。
“一起喝。”陸羽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推開陸七的手,示意他先喝。
陸七固執地搖頭,眼神堅定:“少爺,您身子弱,您先。”
推讓間,一股濃烈的汗臭和惡意襲來。一個負責押送的護衛策馬靠近囚車,正是趙奎手下的一個獐頭鼠目的小頭目。他滿臉不耐,揚起手中的馬鞭,隔著籠欄就狠狠抽在陸七伸出的手臂上!
啪!
一聲脆響,陸七的手臂瞬間皮開肉綻,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磨蹭什麼!兩個賤奴!還當自己是少爺呢?”小頭目啐了一口濃痰,唾沫星子幾乎濺到陸羽臉上,“水?哼!給狗喝都不給你們這兩個陸家的恥辱!再磨蹭,老子把水囊踩爛!”他獰笑著,作勢要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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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七悶哼一聲,迅速收回手,將水囊藏到身後,用身體護住,眼神像受傷的幼狼般凶狠地瞪著那小頭目。陸羽則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對方,那目光中的冰冷恨意,竟讓那小頭目心頭莫名一寒,舉起的腳頓了一下。
“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小頭目色厲內荏地罵了一句,悻悻地策馬走開,嘴裡還罵罵咧咧,“晦氣!押送這種廢物…”
日頭漸漸西斜,但酷熱並未消退多少。駝隊在一片相對平坦的戈壁灘上艱難跋涉。遠處,天地交接之處,出現了一線詭異的、蠕動著的黑邊。
起初沒人注意,都以為是遠處連綿的黑色山巒。但很快,那黑邊如同活物般向上翻湧、擴張!速度奇快無比!轉眼間就遮蔽了小半個天空!它並非烏雲,而是一種更加狂暴、更加充滿毀滅氣息的東西——黑沙暴!
“不…不好了!是黑沙暴!沙牆!沙牆來了!”隊伍前方負責了望的護衛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滿恐懼的尖叫!
整個駝隊瞬間陷入一片恐慌!囚車裡的囚犯們發出絕望的哭喊,負責押送的護衛也亂作一團!牲畜焦躁不安地嘶鳴,試圖掙脫韁繩。
那堵“牆”越來越近!不是風,而是由億萬沙石組成的、高達數十丈的、翻滾咆哮的死亡之牆!它吞噬光線,讓黃昏提前降臨!狂風瞬間變得狂暴起來,不再是乾燥的刀子,而是沉重的鐵錘!裹挾著拳頭大小的碎石和沙礫,如同無數瘋狂的巨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狠狠撞擊在囚車、馬匹、人身上!
轟隆隆——!!!
世界瞬間被黑暗和狂暴吞噬!視線所及不足一丈!沙石如同密集的子彈,瘋狂抽打著一切!囚車被狂風吹得劇烈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拉車的馱馬驚恐地嘶鳴,有幾匹直接掙脫了韁繩,瞬間被沙暴卷走,消失得無影無蹤!
“穩住!找地方躲避!”趙奎聲嘶力竭地吼叫也被狂風撕碎。
但在這片平坦的戈壁,哪裡有什麼躲避之所?
“啊——!”慘叫聲在風沙中此起彼伏。有囚車被掀翻,裡麵的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甩出,瞬間被沙暴淹沒。有護衛連同坐騎被巨大的石塊砸中,當場斃命。天地之威,在這一刻展露無遺,人類渺小如螻蟻。
混亂中,幾道鬼魅般的身影,卻逆著人流的恐慌,在能見度極低的沙暴掩護下,悄然摸近了陸羽和陸七所在的囚車。他們正是趙奎和他的幾個心腹死士!
“動手!大長老有令!趁著沙暴,送這小雜種和他那賤仆上路!做成被沙暴卷走的樣子!”趙奎臉上帶著殘忍的興奮,壓低聲音吼道。沙暴的怒吼完美掩蓋了他的聲音。
幾柄淬毒的匕首,在昏暗的風沙中閃爍著幽藍的寒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地透過囚車的縫隙,狠狠刺向蜷縮在角落的陸羽和擋在他身前的陸七!角度刁鑽,直指心口、咽喉等要害!顯然是要一擊斃命!
“少爺小心!”陸七目眥欲裂!他雖無靈力,但多年跟隨陸羽父親習武,反應極快!在生死危機刺激下,體內那股微弱的、厚重的土黃色氣息再次本能爆發!他猛地擰身,用自己相對寬闊的後背,死死擋住刺向陸羽的幾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