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城的空氣,如同凝固的、摻雜了鐵鏽和腐爛果實的泥沼,沉重地壓在每一個初來者的胸口。駝鈴的單調聲響淹沒在鼎沸的人聲、沙駝的嘶鳴、以及遠處金字塔隱約傳來的、仿佛無數沙粒永恒摩擦的嗡鳴之中。陸羽的駝隊在狹窄汙穢的街道上緩慢蠕動,碾壓著石板縫隙裡滲出的、散發著餿味的黑色泥漿。偽裝成護衛的赤岩戰士們,麵巾下的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陰暗的角落、每一扇破敗窗戶後的陰影。那幾道如同附骨之疽的陰冷視線,始終如影隨形。
“老駱駝酒館”的招牌歪斜地掛在一座低矮土坯房的門楣上,木牌被風沙侵蝕得斑駁,上麵那隻抽象駱駝圖案幾乎難以辨認。推開沉重的、用沙漠硬木拚湊的店門,一股更加濃烈、更加渾濁的氣息如同實質般撞了出來!
汗臭、劣質酒精的刺鼻、嘔吐物的酸腐、烤焦肉類的油膩、以及一種極其濃烈的、混合了多種不知名辛香料和某種具有輕微致幻效果的沙漠植物的奇異甜香——這股氣味,比外麵街道上的更加濃縮、更加具有侵略性,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嗅覺,令人頭暈目眩。
酒館內部光線昏暗,隻有幾盞油脂燈在油膩的牆壁上投下搖晃的光斑。空氣汙濁得幾乎能看見懸浮的塵埃顆粒。十幾張粗糙的木桌擠滿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滿身風沙的駝隊護衛大聲劃拳,裸露著精壯上身的傭兵摟著衣著暴露的流鶯調笑,眼神閃爍的掮客低聲交談,角落裡甚至蜷縮著幾個衣衫襤褸、眼神麻木的乞兒。喧鬨、咒罵、杯盤碰撞聲、放浪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亂的聲浪。
駝隊的到來隻是引起了幾道短暫而警惕的掃視,便迅速被淹沒在固有的嘈雜中。這種混亂,正是陸羽需要的掩護。
“把沙駝拴好,貨物看緊!阿木,帶兩個人守著外麵!”陸羽沙羽)模仿著商隊管事的口吻,聲音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市儈,“其他人,跟我進去喝一杯,暖暖身子,去去晦氣!這趟差事,真是晦氣到家了!”他抱怨著,率先走向吧台。
昏迷的赤練被安置在酒館最角落一張桌子旁,由兩名最沉穩的戰士“照顧”,擔架巧妙地藏在桌下陰影裡。沙蠍和獨眼沙狼則被隨意丟在牆角,如同兩袋真正的垃圾,暫時無人理會。
吧台後麵,站著一個身材異常肥胖、幾乎塞滿整個空間的男人。他光禿禿的頭頂油光發亮,鬆弛的臉上堆著職業性的假笑,一雙被肥肉擠成細縫的小眼睛卻異常精明,滴溜溜地打量著每一個靠近的客人。他就是“老駱駝酒館”的老板兼酒保——沒人知道他真名,都叫他肥駝。
“喲!沙羽管事?稀客稀客!”肥駝顯然認出了陸羽偽裝的商會身份,沙啞的聲音帶著誇張的熱情,“聽說你們這趟去赤岩,不太順?沙蠍老大呢?”他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用一塊看不出原色的抹布擦著油膩的木杯,眼神卻瞟向陸羽身後的隊伍和牆角的“垃圾袋”。
“彆提了!”陸羽擺擺手,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晦氣表情,順勢將一小塊沉甸甸的、未經打磨的火山晶髓碎塊從赤岩廢墟收集的)滑到吧台下麵,低聲道:“沙蠍老大在赤岩那邊還有點手尾,讓我先回來。路上還他媽撞了鬼,折了人手!肥駝,來幾大杯最烈的沙蜥麥酒!再給兄弟們上點硬菜!錢不是問題,給老子壓壓驚!”他刻意表現出商隊受挫後的暴躁和揮霍傾向。
晶髓碎塊的棱角硌在肥駝肥厚的掌心,那溫潤的觸感和微弱但純淨的火係能量波動讓他細縫眼裡的精光更亮了。“好說好說!沙羽管事爽快!”肥駝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迅速收起晶髓,麻利地倒了幾大杯渾濁的、泛著泡沫的暗黃色液體推過來。濃烈的、如同變質麥芽混合腐敗水果的酒精氣味撲麵而來。
“沙蜥麥酒,夠勁!管飽!”肥駝吆喝著,又朝後廚方向吼了一嗓子:“死瘸子!烤蜥蜴蜴腿!要肥的!多加香料!”
陸羽端起那杯渾濁的液體,強忍著刺鼻的氣味抿了一口。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裡,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奇異的麻痹感和微弱的幻覺,正是酒館內那股奇異甜香的來源——某種低階的致幻香料被大量加入了酒中,既能讓人放鬆警惕、口風變鬆,又能讓酒客沉迷消費。
就在陸羽放下酒杯,準備切入正題,向肥駝打聽“大主顧”和消息靈通人士時——
“唔…”角落裡,昏迷的赤練突然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壓抑的呻吟!
她躺在擔架上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墨綠色的長發從頭巾邊緣散落,露出蒼白的額頭。此刻,那額間被頭巾遮蓋的皮膚下,一點極其微弱的金色光芒,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珠,驟然亮起!光芒勾勒出一個微小卻清晰的、燃燒著金焰的日輪輪廓!同時,她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在瘋狂轉動!
酒館內彌漫的、那濃烈到幾乎形成實質煙霧的混合香料氣息,尤其是其中一種名為“幻夢沙鈴”的淡紫色花粉,如同催化劑,瘋狂刺激著她體內沉睡的巫女血脈和那被強行壓製的日輪烙印!沙蠍近在咫尺,其靈魂深處殘留的、關於沙神教核心區域的恐怖記憶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瞬間被這股刺激喚醒、共振,化作狂暴的洪流,不受控製地湧入赤練脆弱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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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牢…”赤練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發出破碎的音節,聲音細若蚊蚋,卻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恐懼,“第三…甬道…左…左七…右…三…石…石門…冷…好冷…沙…沙漏…在…轉…”
她的身體如同觸電般繃緊,又猛地鬆弛下去,額間的日輪光芒急劇閃爍幾下,驟然熄滅。劇烈的精神衝擊讓她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仿佛生命力被抽走了一部分,隻有眼角滲出一滴晶瑩的淚水,迅速消失在鬢角。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極其短暫,酒館內的喧囂掩蓋了赤練的呻吟和囈語。但一直密切關注她的戰士和陸羽,卻看得清清楚楚!
第三甬道!左七右三石門!沙漏在轉!
這幾個破碎的詞語,如同驚雷在陸羽腦海中炸響!沙蠍記憶碎片中關於沙牢位置的線索!而且提到了“沙漏在轉”——難道與金字塔深處的“永恒沙漏”有關?母親是否就被關押在那裡?!
陸羽的心臟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但他強行壓住翻湧的氣血,臉上瞬間轉換成對“手下兄弟突然發病”的“擔憂”和“煩躁”。
“媽的!晦氣!”陸羽猛地一拍吧台,對著看守赤練的戰士罵道:“怎麼搞的?!不是讓你們看好他嗎?!這鬼地方氣味衝,把他熏著了?抬到後麵通風的地方去!”他看似在發火,實則給了戰士一個極其隱晦的眼神——保護赤練,隔絕香料!
戰士會意,連忙和同伴抬起擔架,走向酒館後門連接的小院方向。
肥駝也被這動靜吸引,看著被抬走的赤練,細縫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但很快被陸羽轉移了話題。
“肥駝,讓你見笑了。”陸羽端起酒杯猛灌一口,似乎想用酒精壓下“煩躁”,壓低聲音道:“這趟差事不順,兄弟折損,貨物也…唉!我想找點‘硬貨’,給商會和沙蠍老大補補虧空,順便打聽點‘門路’,看看有沒有‘大主顧’急需些…市麵上不好找的東西?”他眼神意有所指,手指在油膩的吧台上輕輕敲擊著某種節奏。
肥駝臉上的假笑更深了,小眼睛裡的精光幾乎要溢出來。他自然聽懂了“硬貨”和“門路”的潛台詞。沙蠍的人,帶著“貨物”指赤練和俘虜?),還損失了人手,現在急於尋找黑市脫手或補虧空,再正常不過。
“嘿嘿,沙羽管事有眼光!”肥駝湊近了些,油膩的呼吸幾乎噴到陸羽臉上,聲音壓得更低:“要說路子野,消息靈,還得是‘沙鼠’。那小子鼻子靈得很,城裡犄角旮旯的事,沒他不知道的。不過…”他搓了搓肥厚的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陸羽毫不猶豫,又一小塊品質更好的火山晶髓塞了過去:“引薦費。隻要路子靠譜,好處少不了你的,也少不了沙鼠的。”
肥駝滿意地掂量了一下晶髓,肥臉上笑開了花:“爽快!沙鼠那小子,每天晚上‘沙塵暴’刮起來的時候,喜歡在‘黑街’儘頭那尊斷腿的石駱駝下麵轉悠。穿灰鬥篷,蒙著臉,背個破口袋。你過去,就問他:‘瘸腿老駱駝,馱不馱新沙?’他要是回你:‘新沙壓舊沙,就看金子沉不沉。’那就是他了。”
瘸腿老駱駝,馱不馱新沙?新沙壓舊沙,就看金子沉不沉。
接頭暗號!陸羽牢牢記在心中。“黑街”他知道,是流沙城有名的貧民窟與混亂地帶,位於城市西北角,也是流沙城地下黑市的幾個入口之一。
“謝了,肥駝!回頭請你喝好酒!”陸羽將杯中渾濁的液體一飲而儘,那強烈的致幻感讓他微微皺眉,但混沌靈力流轉,瞬間將不適感壓下。他不再停留,留下兩個戰士看守貨物和俘虜,帶著剩餘的人,快速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酒館。
走出酒館,外麵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流沙城的夜晚沒有星光,隻有金字塔塔尖那顆“小太陽”散發著朦朧而冰冷的光暈,給整座城市披上一層詭異的淡金色薄紗。風開始變大,卷起地上的沙塵,發出嗚嗚的聲響,真正的“沙塵暴”正在醞釀。
陸羽一行人迅速彙入逐漸稀疏的人流,朝著城市西北角的“黑街”方向潛行。街道上的守衛明顯增多,巡邏隊穿著暗黃色皮甲,手持火把和武器,眼神警惕地掃視著行人。金字塔方向散發出的精神威壓似乎更強了,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心頭,讓人莫名煩躁。
黑街名副其實。狹窄的巷道如同迷宮,兩側是低矮得幾乎要坍塌的土屋和胡亂搭建的窩棚,汙水橫流,垃圾遍地。空氣中彌漫著糞便、腐爛物和絕望的氣息。這裡的光線更加昏暗,隻有零星幾點微弱的燈火從窗戶縫隙中透出,如同鬼火。街道上人影稀疏,大多是行色匆匆、裹緊破爛衣物的貧民,或是躲在陰影裡、眼神如同餓狼的流浪漢。
一行人按照記憶,在黑街複雜的小巷中穿行。風聲越來越大,卷起的沙粒打在臉上生疼。金字塔的威壓在這裡似乎被扭曲放大,夾雜著無數貧民絕望、麻木、怨恨的負麵情緒,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精神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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