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從萬丈懸崖一腳踏空,沈皎潔的整個世界,在視網膜上最後那一片灼熱的白光湮滅後,徹底沉入了無邊無際、濃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是夜晚關燈後那種漸漸適應的黑,也不是閉上眼睛時眼皮內側帶著微光的暗。這是一種絕對的、剝奪性的虛無。沒有形狀,沒有輪廓,沒有遠近,沒有顏色。隻有一片永恒的、壓迫著每一寸感官的墨黑。
最初幾天,與其說是清醒,不如說是一場持續的高燒譫妄。劇烈的頭痛如同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從太陽穴狠狠紮入,在腦髓中瘋狂攪動,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顱腔內炸開的鈍痛和眩暈。惡心感從喉嚨深處不斷上湧,讓他趴在床邊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
比生理痛苦更可怕的,是空間感的徹底喪失。
他記得自己想下床去洗手間。往常閉著眼也能準確邁出的步子,此刻卻變得危機四伏。他小心翼翼地伸腳探向記憶中的地麵,卻踩了個空,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手肘和膝蓋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母親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帶著哭腔把他扶起。他像個初生的嬰兒,不,比嬰兒更無助,嬰兒至少能看見光,能逐漸學會協調四肢。而他,被困在了一具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軀殼裡,在一個曾經熟悉如今卻危機四伏的空間中,寸步難行。
“皎潔……媽在這兒,媽扶著你……”母親的聲音嘶啞,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她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裡,仿佛一鬆手,他就會墜入更深的深淵。
他任由母親攙扶著,像個提線木偶,每一步都走得僵硬而恐懼。空氣的流動、腳下觸感的變化、聲音的來源方向……這些以往被視覺主導而忽略的信息,此刻成了他判斷位置的唯一依據,卻混亂不堪,充滿誤導。牆壁在哪裡?門檻有多高?椅子在左邊還是右邊?每一個簡單的移動都變成了一次驚心動魄的探險。
吃飯成了另一種酷刑。母親把勺子遞到他嘴邊,他需要集中全部精神去聽勺子的位置,去感受她手臂移動帶起的微風,然後憑感覺張嘴。有時湊得太前,磕到了牙齒;有時又離得太遠,食物掉落在胸前。湯水灑了滿身,碗筷碰撞的聲音刺耳又狼狽。他聽到母親壓抑的抽泣聲,和手忙腳亂擦拭的窸窣聲。恥辱感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
“媽……我自己來。”他掙紮著說,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
他摸索著找到碗,手指觸碰到溫熱的粥,然後顫抖著去拿勺子。手指笨拙地合攏,卻把勺子碰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寂靜中,那聲音格外驚心。
“沒事,沒事,媽再給你拿一個……”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急忙安撫。
“不用了!”他猛地低吼,雙手狠狠砸在桌子上,碗碟震得哐當作響,“我不吃了!”
他聽到母親倒吸一口冷氣,然後是更長久的、死寂般的沉默。隻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聲音在黑暗中轟鳴。他知道自己不該對母親發火,但他控製不住。憤怒、恐懼、絕望,像岩漿一樣在胸中翻滾,找不到出口。
他把自己摔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試圖隔絕一切。但黑暗無所不在,甚至滲透進他的眼皮內部。聲音被無限放大——母親在門外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她壓抑不住的細微啜泣、窗外遠處模糊的車流聲、甚至自己血液流過耳膜的搏動聲……所有這些聲音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緊緊纏繞,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開始拒絕交流。母親小心翼翼的問候、鄰居探視時帶著憐憫的詢問,都像針一樣紮在他敏感的神經上。他要麼沉默以對,要麼用粗暴的簡短話語趕走所有人。
“皎潔,喝點水……”
“……”
“皎潔,醫生說……”
“出去!”
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手機持續的震動。他知道那是誰。尹如月。那個他深愛卻自覺再也無法觸及的女孩。
手機在床頭櫃上嗡嗡作響,屏幕的亮光他看不見,但那震動聲卻像重錘,一下下敲打在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他仿佛能透過那聲音,看到尹如月焦急、擔憂、一遍遍撥打他電話的樣子。他能想象她發來的信息,充滿了關心和不解。
可他怎麼接?怎麼說?
告訴她我瞎了?告訴她我這個樣子,連自理都成問題,更彆提什麼未來,什麼照顧她?讓她看到一個曾經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人,如今變成一個需要人喂飯、攙扶上廁所的廢物?
強烈的自卑和自尊心,像兩把鈍刀,反複切割著他。他寧願她以為他變了心,寧願她恨他,也不願她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麵。
他摸索著找到手機,憑著記憶和觸感,長按電源鍵,直到感覺它徹底熄屏、沉寂下去。世界終於安靜了,隻剩下無邊的黑暗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然而,寂靜比喧囂更可怕。在絕對的寂靜和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白天和黑夜沒有了分彆,醒來和睡著界限模糊。他有時覺得自己隻是閉著眼,下一秒就能睜開,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有時又覺得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自己早已被世界遺忘在這個陰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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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在極度的疲憊和頭痛的間隙,他會陷入短暫的昏睡。但睡眠也無法帶來安寧。夢境光怪陸離,有時是舞台上刺眼的追光燈,有時是籃球場上沸騰的歡呼,有時是尹如月在圖書館陽光下安靜的側臉……但所有這些鮮活的畫麵,總會在最後一刻被那片吞噬一切的白光撕裂,然後墜入永恒的黑暗。他常常驚叫著醒來,渾身冷汗,心臟狂跳,需要好幾秒鐘才能確認,那令人絕望的黑暗並非夢境,而是他清醒的現實。
母親日夜守著他,眼窩深陷,鬢角似乎一夜之間多了許多白發。她儘量不發出聲音,像個幽靈一樣在房間裡移動,遞水,收拾他摔碎的東西,默默流淚。沈皎潔能感受到她那沉重得幾乎凝成實質的愛與痛苦,這讓他更加窒息。他覺得自己不僅毀了自己,也拖垮了母親。
他開始用拳頭捶打自己的頭,希望那劇烈的頭痛能掩蓋內心的絕望。他用指甲狠狠掐進掌心,試圖用身體的疼痛來確認自己還活著,而不是一具漂浮在黑暗虛空中的行屍走肉。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他在黑暗中嘶啞地低語,聲音裡充滿了不甘和徹底的迷失。
沒有人回答。隻有黑暗,無儘的無情的黑暗,包裹著他,吞噬著他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他感覺自己正一點點下沉,沉向一個連絕望都感覺不到的、冰冷的深淵。未來?這個詞對他來說,已經和眼前的黑暗一樣,成了一個空洞而殘忍的笑話。
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沈皎潔的青春,似乎提前迎來了它最漫長、最寒冷的嚴冬。而春天,還遠得看不見一絲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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