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的頭像灰暗著，像窗外早春尚未完全化儘的殘雪，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沈皎潔對著電腦屏幕發了一會兒呆，心裡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愈發清晰。這種突然失去引導的感覺很奇怪，仿佛一直繃著的某根弦突然鬆了，反而讓人不知所措。他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試圖驅散一種隱約的、並非源於用眼過度的疲憊感。有時他會想，這種對“引導”的依賴，是否與自己那段模糊不清的過去有關？但每當思緒試圖向更早的時光回溯，比如高中以前的日子，腦海裡便隻剩下一片混沌的、無法打撈的光影，偶爾閃過幾個破碎的、毫無邏輯的畫麵片段，快得抓不住任何實質內容。他甩甩頭，把這種無謂的思緒拋開。眼下的問題更具體。
他點開老k發來的那個壓縮包，動作有些遲疑。裡麵文件很多，分門彆類，像一座等待挖掘的寶庫，也像一片布滿陷阱的雷區。《基礎理論深化》、《經典案例複盤》、《市場情緒圖譜》……他隨手點開一個標注為“市場情緒極端案例”的文件夾，裡麵是某次著名彙市閃崩的全程數據記錄和分析。圖表旁，老k用冰冷的批注寫著：“恐慌如雪崩，反向吸納需絕頂定力與精準時機。你，準備好了嗎？”
沈皎潔深吸一口氣，感覺喉嚨有些發乾。老k這不是放手，是把他直接推到了懸崖邊，讓他自己學著飛翔，連句“注意安全”都懶得囑咐。
關掉令人窒息的文檔，他重新打開外彙模擬盤。虛擬賬戶的資金曲線依舊像癲癇病人的心電圖，起伏劇烈。他嘗試應用剛看到的一個“波動率收縮突破”策略，盯上了英鎊兌日元。圖表顯示，波動率已壓縮到極致，價格像拉滿的弓弦，靜待釋放。他根據學到的知識，在價格突破一個小平台時，謹慎地順勢做多。
起初一切順利，價格小幅攀升，賬戶浮盈數字跳動，帶來一絲微弱的慰藉。然而，這種安心感持續了不到十分鐘。毫無征兆地，一筆巨大的賣單憑空砸下，價格如斷線風箏般直線跳水，不僅吞沒所有漲幅，更瞬間擊穿他預設的止損位。虛擬資金猛地縮水一截。
“操！”沈皎潔低罵一聲，右手握拳砸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又是這樣！指標、形態明明都符合理論，為什麼一進去就天地變色？一股熟悉的挫敗感湧上心頭，伴隨著一種更深層的、難以言喻的煩躁。這種對模式突然失效的敏感，以及隨之而來的強烈情緒波動，是否也與他那片空白的過去有關？他總覺得，自己對“失控”和“規律被打破”的反應，似乎異於常人地劇烈，仿佛觸及了某種深埋的、無法憶起的創傷。但這念頭一閃即逝，無法捕捉。
他強迫自己冷靜，調出新聞快訊。果然，一條他完全忽略的消息：某英國央行官員發表了意外鴿派言論。就這麼一句話，改變了市場預期，也碾碎了他的交易計劃。
“記錄：”他對著麥克風，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自我懷疑，“嘗試‘波動率突破’策略做多鎊日。初期盈利，因忽略關鍵宏觀消息，導致價格反向暴跌，觸發止損。教訓：技術圖形需與實時基本麵結合判斷，警惕突發信息。”他知道，不會再有老k冰冷的點評了。這種自我複盤，帶著一種孤獨的沉重。
心情鬱悶地關掉模擬盤，他像尋求慰藉般登錄了《神域》。切換到“倉庫管理員07”這個小號，蹲守在主城最偏僻的倉庫角落。世界頻道的喧囂與他無關，他沉浸在自己構建的、相對可控的小世界裡。檢查物資，根據版本動向和數據分析，微量調整庫存。之前囤積的“月光紗”果然開始緩漲，他小心地掛出一部分，金幣入袋的清脆聲響，暫時撫平了模擬盤帶來的褶皺。在這裡，信息差和預判能帶來確定的回報，這種掌控感，是他目前急需的安定劑。
這時，林卿卿的“小月亮”上線了，消息立刻彈出：“影瞳哥哥！在忙嗎？”後麵跟了個可愛的表情。
“嗯。”沈皎潔回得簡短。收了那兩萬塊後，麵對她時總有種微妙的彆扭。
“我跟你講哦，”她興致勃勃地分享，“我媽今天心情特好，說收購案推進超順利！她還誇我……嗯……算是間接有功呢！”她巧妙地將功勞模糊化。
“順利就好。”他依舊反應平淡。
“對了，你研究那些數字曲線，是不是特彆燒腦啊？”林卿卿試圖找話題。
“有點。”
“我感覺我看那些圖就頭暈，你真是厲害！”她的崇拜發自內心，卻讓沈皎潔感到一絲壓力。他轉換話題：“你呢？最近在做什麼？”
“我？”林卿卿發來個苦惱的表情，“我媽給我塞了一堆商業案例讓我看，頭都大了！感覺比玩遊戲難多了……唉，要是像以前上學那麼簡單就好了。”
“上學？”沈皎潔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隨即頓了頓。關於學校，他的記憶也是片段式的，主要集中在高中後期。更早的集體生活、同學麵孔，大都模糊不清，像蒙著厚厚的水汽。他有時會懷疑，這種大範圍的記憶模糊，是否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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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林卿卿沒察覺他的異樣，繼續說著，“不過感覺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好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她隨口補充的一句，卻輕輕撞中了沈皎潔心中的那片迷霧。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沒再深入這個話題。林卿卿又聊了些遊戲裡的趣事，試圖活躍氣氛，但沈皎潔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過了一會兒，母親王桂芬在院裡喊他：“皎潔！出來活動活動，幫媽挪一下花盆！”
他應聲出去。春日的陽光暖融融的，母親蹲在地上，仔細地給花鬆土，側臉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鄰居家的煙火氣飄過來，小孩在遠處嬉笑。這種踏實平凡的日常，像溫暖的潮水，慢慢衝刷著他內心的焦躁和那片關於記憶的冰涼迷霧。
“媽，過兩天集上，我去買點新菜籽吧。”王桂芬一邊忙活一邊說，“後頭那塊地，再暖點就能翻了。”
“嗯，好。”沈皎潔點頭，接過母親手裡的花盆。觸碰到母親粗糙溫暖的手，一種真實的、錨定於當下的力量感傳遞過來。
回到電腦前，他的心緒平靜了許多。他再次打開模擬軟件，沒有急於求成，而是開始耐心複盤今天失敗的交易，對照老k的資料，一點點剖析失誤根源。這個過程枯燥甚至痛苦，像是在解剖自己。但他明白，這是獨立的代價，也是揭開自身謎團之前，必須首先征服的當下。
夜深人靜，小鎮沉入夢鄉。隻有沈皎潔小屋的燈還亮著，屏幕上不再是跳躍的k線，而是鋪滿了筆記、圖表和冷靜的自我詰問。他的眼神在挫折後反而變得更加專注堅定。
自主的試煉，也是自我認知的開始。前方的路，迷霧重重，但他必須走下去。不僅為了未來，或許，也為了解開關於過去的那個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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