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葡京酒店頂層的鑽石廳內，晨光透過厚重的絲絨窗簾，在綠絨賭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昨夜的喧囂早已散儘，空氣中還殘留著雪茄的餘味和淡淡的香檳氣息。沈皎潔與孔文凱隔桌對坐，仿佛兩位剛結束對弈的棋手，正在複盤這一局的得失。
那十三萬，沈皎潔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邊緣，是你直接打電話給我父母，說要資助我治療眼睛的。為什麼選擇這種方式？
孔文凱沒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向酒櫃，重新斟了兩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蕩漾，折射出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他走回座位時，步伐略顯沉重，似乎背負著太多不為人知的往事。
你父母是普通工人，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在紡織廠工作了一輩子。我記得第一次通過電話聽到你父親聲音時，他正在車間裡，背景是織布機轟鳴的噪音。孔文凱的眼神變得深遠，為了治你的眼睛和那次籃球重傷的後遺症，他們不僅花光了積蓄，還欠了一身債。你母親甚至偷偷去血站賣過血。
沈皎潔的指尖微微發白。他記得那個下午，父親接到電話時顫抖的聲音，母親反複確認彙款單時眼中的淚光。那時他剛剛失明，整個世界陷入黑暗，而那通電話像是一道微光。
慈善機構的名義太慢，手續繁瑣，我等不了。孔文凱輕輕晃動酒杯，冰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所以我直接聯係了他們。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當時的情況，容不得太多猶豫。
他停頓片刻，似乎在回憶那個艱難的決定：那筆錢沒有附加任何條件，唯一的意圖，是讓你在失明的那段日子裡，還能有一個途徑保持對市場的敏感。他的目光變得深遠，我記得你在《神域》裡，僅憑交易頻次和價格波動的聲音，就能判斷出市場情緒。這種天賦，不該被黑暗吞噬。
沈皎潔的左眼傳來熟悉的溫熱感。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失明後他整日戴著耳機，靠聽覺在遊戲的經濟係統中摸索。金幣交易的聲音、裝備強化的音效、玩家討價還價的語調...這些聲音在他腦海中構建出一個完整的經濟模型。那時他住在醫院狹小的病房裡，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護士允許他使用電腦的那幾個小時。在黑暗中，遊戲裡的經濟係統成了他唯一能掌控的世界。
但我低估了你。孔文凱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原以為那隻是維持你基本感知的康複訓練，卻沒料到你會如此拚命。你開始用那種天生的在現實市場中搏殺，差點徹底毀掉眼睛...
他停頓片刻，眼神複雜：不過，這場意外的失明，也讓你因禍得福，暫時從燈塔的密切觀察下消失了。他們以為你的價值已經大打折扣，卻不知道你在黑暗中練就了更敏銳的感知能力。
沈皎潔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困擾他已久的問題：我的病曆上寫著創傷後應激障礙，伴有嚴重的解離性失憶。那次籃球受傷，不僅僅是意外，對嗎？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澳門半島的輪廓在晨霧中逐漸清晰。孔文凱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皎潔以為他不會回答。他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海平麵上初升的朝陽，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獨。
這個字終於從孔文凱口中吐出，沉重而清晰。你受傷入院時，常規的腦部ct顯示你的神經活動模式異常活躍。這種活躍度，與燈塔數據庫中的一份樣本——也就是我——匹配度高達97。
他調出平板電腦上的數據，兩個腦部掃描圖幾乎完全重合。這種相似度極其罕見，燈塔因此對你產生了濃厚興趣。他們在你康複治療的掩護下，進行了深度檢測。孔文凱的聲音低沉下來，那次檢測...很可能是導致你失憶和後續ptsd診斷的直接原因。
沈皎潔感到一陣眩暈。那些丟失的記憶碎片開始重組：白色的病房，冰冷的儀器，穿著白大褂的身影...還有之後漫長的康複期，那些模糊的片段終於有了解釋。他記得自己醒來時總是頭痛欲裂，記得醫生說他出現了短期記憶喪失，記得父母憂心忡忡的表情。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偶然。
而我，孔文凱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是在黑客幫我偽造死亡證明逃離燈塔後，才得知你的存在。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內側的一個細小疤痕，那是長期佩戴監測手環留下的痕跡。
冷眼是唯一敢跟燈塔對抗的人。他幫我製造了一場完美的意外死亡，讓我得以脫身。孔文凱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但當我通過秘密渠道看到你的檢測報告時，我才意識到，你的卷入，某種程度上是我的責任。
窗外的澳門已經完全蘇醒，街道上車流開始穿梭。鑽石廳內卻依然安靜，隻有空調係統輕微的嗡鳴聲。沈皎潔注意到孔文凱在敘述這些往事時，手指總會不自覺地敲擊桌麵，仿佛在輸入某種密碼。這個習慣性的動作，透露出他長期處於高度警覺狀態。
我選擇通過《神域》訓練你，一方麵是因為遊戲比現實更隱蔽，孔文凱繼續說，在遊戲裡，我們可以偽裝成普通玩家，所有的交流記錄都會湮沒在海量數據中。另一方麵...這是一種贖罪。我想看看，一個擁有如此天賦的年輕人，在正確的引導下能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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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皎潔的腦海中閃過這些年在遊戲中的點點滴滴：老k看似隨意的指點，關鍵時刻的提醒，還有那些精心設計的...原來這一切都不是偶然。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遊戲裡完成一筆大宗交易時，老k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直覺不錯，但還要學會控製風險。現在想來，那不僅是遊戲指導，更是在培養他的金融嗅覺。
燈塔派來近距離觀察你的人，是顧明川。孔文凱突然轉換了話題，但他因為尹如月——那個患有特納綜合征的女孩——而最終放棄了這個任務。
聽到尹如月的名字，沈皎潔的心猛地一緊。那個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女孩，原來也卷入了這個複雜的漩渦。他記得尹如月總是穿著素色的連衣裙，說話輕聲細語，卻總能在關鍵時刻給他最中肯的建議。她從未向他透露過自己的病情，總是以最堅強的一麵示人。
尹如月愛你，孔文凱的聲音很輕，但她深知自己的病情不願拖累你。而顧明川愛她，為了她的心願和病情，他選擇了放棄監視你。這讓你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也讓我能更隱蔽地引導你。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起來。從籃球受傷到失憶，從獲得能力到被暗中引導，從尹如月的疏遠到顧明川的放棄...一幅完整的圖景在沈皎潔麵前展開。他想起尹如月最後一次見他時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顧明川偶爾投來的複雜目光，現在終於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窗外的陽光已經完全灑滿房間，鑽石廳內流光溢彩。孔文凱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蘇醒的澳門。他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有些單薄，這個曾經在華爾街呼風喚雨的男人，如今卻要為自己的過去尋求救贖。
現在你知道了全部。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燈塔為可舍，我因愧疚而試圖補救，尹如月因愛而放手，顧明川因情而背離指令...而你，是這一切的中心。
他轉過身，目光直視沈皎潔：下一步，你打算如何麵對這個因你而改變，也改變了你的局麵？
沈皎潔沉默地看著杯中晃動的液體。他的左眼傳來一陣溫和的暖意，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具體的畫麵，而是一種朦朧的方向感。他想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曆，從失明到複明，從迷茫到堅定，每一步都似乎被一雙無形的手牽引著。現在，他終於看清了這雙手的主人，也看清了自己所處的十字路口。
晨光徹底照亮了鑽石廳，新的一天已經開始。沈皎潔知道，第二幕結束了。他必須做出選擇，不僅是關於燈塔，更是關於如何定義自己這份由苦難和隱秘交織而成的。他端起酒杯，將剩餘的威士忌一飲而儘，灼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種奇異的清醒感。
我需要時間。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堅定，但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想清楚，該如何使用這份。
孔文凱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很好。這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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