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深市,華光電子城。
下午三點,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空氣中混雜著廉價塑料外殼的異味、焊錫膏的鬆香味、以及汗水與灰塵交織的渾濁氣息。各個櫃台前懸掛的促銷牌匾歪歪扭扭,寫著“爆款手機”、“白菜價p4”、“高仿水果,支持驗貨”等字樣。劣質音響震耳欲聾地循環播放著那一年的網絡神曲《愛的供養》,混雜著攤主們聲嘶力竭的吆喝和顧客討價還價的喧鬨,構成了一曲屬於這個時代的、粗糙而充滿欲望的交響樂。
在這片喧囂的海洋中心,一個狹小的櫃台仿佛是被遺忘的孤島。
林燁是被一陣鑽顱般的頭痛硬生生拽醒的。
他猛地抬起頭,額頭上被玻璃櫃台壓出了一道深紅的印子。視線模糊,耳邊嗡嗡作響,那首《愛的供養》像是魔音灌腦,吵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操……”他下意識地罵了一句,揉了揉酸澀的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堆滿整個玻璃櫃台的雜亂景象:各種型號的廢舊手機主板、拆解下來的屏幕、雜亂纏繞的數據線、散落的電容電阻、還有幾把用了半卷的焊錫絲和一把鏽跡斑斑的烙鐵。一塊小小的招牌立在櫃台角落,上麵用紅色的不乾膠貼著歪歪扭扭的幾個字——“燁子手機維修”。
熟悉。
太熟悉了。
熟悉到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心悸。
他猛地轉頭,看向櫃台側麵牆壁上掛著的那本薄薄的日曆。
鮮紅的數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2011年8月26日。
星期五。
怎麼可能?!
林燁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他明明記得……記得自己應該在2023年,在那間燈火通明的實驗室裡,為了攻克最後一道神經接口的算法難題,已經連續熬了三個通宵……然後……然後是心臟一陣劇烈的絞痛,眼前一黑……
再睜眼,就是這裡?
十二年?他回到了十二年前?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這雙手,手指修長,卻帶著一些細小的劃痕和燙傷的舊疤,指甲縫裡還嵌著些許黑色的油汙。這不是他那雙後來常年操作精密儀器、保養得宜的手,這是二十出頭、在社會底層掙紮求存、天天與烙鐵和鬆香為伍的林燁的手!
就在林燁被這匪夷所思的重生事實衝擊得頭暈目眩時,一個粗嘎油膩的聲音像破鑼一樣在他櫃台前炸響。
“喂!燁子!你小子他媽的真能睡啊!老子來了三次了,你他媽趴這兒裝死是吧?”
林燁抬頭,心頭猛地一沉。
肥彪。華光電子城的物業管理員,或者說,這片區域的地頭蛇。腆著個巨大的啤酒肚,脖子上掛著一條小指粗的金鏈子,幾乎要陷進肥肉裡。他身後跟著兩個吊兒郎當、眼神不善的馬仔,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林燁這寒酸的櫃台。
“彪…彪哥。”林燁下意識地叫出了這個久違的稱呼,喉嚨有些乾澀。
“少他媽廢話!”肥彪一巴掌拍在玻璃櫃台上,震得幾個電容跳了起來,“房租!拖了半個月了!什麼時候交?真當老子這兒是慈善堂啊!”
林燁的胃開始抽搐。他想起來了,2011年的這個時候,是他人生最灰暗的穀底。維修生意慘淡,山寨機競爭激烈,他這個小小的維修櫃台根本賺不到什麼錢,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彆說交每月一千五的租金了。
“彪哥,再寬限幾天,就幾天……”林燁試圖擠出一點笑容,卻感覺臉上的肌肉無比僵硬,“最近手頭實在有點緊,等我這批零件出了……”
“緊你媽!”肥彪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燁臉上,“每次都是這套!老子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今天要麼給錢,要麼……”他陰冷地笑了笑,用粗短的手指點了點櫃台裡的東西,“我就讓你這些破爛徹底變成垃圾!”
他身後的一個馬仔配合地捏了捏手指關節,發出哢噠的聲響。
周圍幾個櫃台的攤主和路過的顧客都投來看熱鬨的目光,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麻木。
林燁感到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從心底湧起,幾乎要將他淹沒。前世功成名就的他,何曾受過這等羞辱?但他現在無能為力。他深吸一口氣,忍著怒火,開始翻找身上所有的口袋。
褲兜裡皺巴巴的三十塊。上衣口袋裡揉成一團的二十塊。還有一個硬幣包,倒出來三枚一塊的硬幣和兩個五毛的鋼鏰。
總共五十三塊五毛。
他把這點可憐巴巴的錢全部堆在肥彪麵前的玻璃櫃台上,零散的硬幣滾得到處都是。
“彪哥,就…就這些了,先抵一部分,行不行?”林燁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厭惡的哀求。
肥彪低頭瞥了一眼那堆零錢,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東西,猛地爆發出一陣誇張的嘲笑:“哈哈哈哈!五十三塊五?你他媽打發要飯的呢?林燁,你小子是真不行啊!混成這逼樣,還不如滾回老家種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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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諷的話語像刀子一樣紮進林燁心裡。就在他幾乎要失控的時候,他那台破舊的諾基亞直板手機突然在口袋裡劇烈震動起來。
嗡嗡嗡——嗡嗡嗡——
這震動聲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
肥彪挑了挑眉,示意他接。
林燁深吸一口氣,掏出那台鍵盤磨損嚴重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新短信,來自“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