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電子展帶來的巨大聲浪，並未隨著展館燈光熄滅而平息，反而化作了更為實質性的洪流，洶湧地衝進了星火科技那間剛剛擴充、卻依舊顯得捉襟見肘的辦公室。
這裡不再是華光電子城那個彌漫著焊錫味的維修櫃台，但離窗明幾淨的現代化企業依舊相去甚遠。紙箱堆疊在牆角，新的工位還在組裝，網線像藤蔓一樣在地板上蜿蜒。而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據了一整麵牆的白板，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客戶名稱、聯係方式和需求摘要，以及辦公室中央那台因為過熱而風扇狂轉的郵件服務器。
“吳總！吳總！又來了三家！都是歐洲那邊的，點名要談區域獨家代理！”一個剛招聘的年輕實習生，臉上帶著興奮和惶恐，舉著剛剛打印出來的郵件跑向吳坤。
吳坤幾乎被埋在一堆名片和禮品盒裡，他麵前的辦公桌上，同時亮著三個屏幕：一個顯示著爆滿的郵箱界麵，一個開著在線翻譯軟件，另一個是亂七八糟的exce表格，記錄著來自不同時區的谘詢記錄。他眼袋深重，嘴角卻因為極度興奮而不住地上揚。
“催什麼催！沒看見老子正忙著呢！”他頭也不抬地吼了一句，隨即又抓起響個不停的電話，瞬間切換成一種夾雜著中式英語和強烈自信的腔調：“o?yes!thisisu,oofsparktech!distribution?yes,eareopen!butneedtosendusrpanyprofieandannuareportfirst!noreport,notak!okay?okay!bye!”
掛了電話，他狠狠灌了一口濃茶，對旁邊的助理喊道：“記下來！瑞典的h公司，做康複設備的，要代理權！讓他們先發資質過來！媽的，這老外英語還沒我標準！”
整個商務團隊都像上緊了發條的陀螺，電話鈴聲、鍵盤敲擊聲、興奮的交談聲和偶爾因為溝通不暢引發的焦躁吼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忙碌而混亂的交響樂。空氣裡彌漫著打印紙的油墨味、外賣咖啡的香氣和一種名為“機遇”的、令人眩暈的亢奮。
“坤哥，咱們這回真發達了！”一個跟著吳坤從華光電過來的老兄弟，一邊整理名片一邊咧嘴傻笑，“這要是都談成了，得賺多少啊！”
吳坤剛想得意地附和兩句，目光卻瞥見辦公室另一端的景象，臉上的興奮稍稍收斂。
與技術區的熱火朝天不同，辦公區的另一角，氣氛略顯沉悶。林燁站在周偉的工位旁，兩人正低頭看著一台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眉頭微鎖。屏幕上顯示的並非訂單數據，而是一幅複雜的網絡拓撲圖，上麵有幾個節點被標成了刺眼的紅色。
“又來了？”吳坤湊過去，壓低聲音問。
“嗯。”周偉臉色凝重地點點頭，“從昨天開始，探測頻率明顯增加，來源更分散，手法也更隱蔽。至少有三次嘗試穿透我們最外層的防火牆，目標很明確，就是衝著‘星曦’的設計文檔和‘玄武’的測試數據來的。”
林燁沒有說話，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放大著日誌記錄的細節。那些冰冷的代碼和ip地址背後，是無數雙在暗處窺伺的眼睛。國際電子展的聚光燈，不僅照亮了前途，也將他們每一個細節都暴露無遺。
“能查到源頭嗎？”林燁問。
“很難。”周偉搖頭，“大部分是跳板機，甚至利用了雲服務器的漏洞。來的都是高手，很專業。我感覺……不像之前那些小打小鬨的模仿者。”
林燁直起身，目光掃過辦公室裡忙碌而興奮的人群。大多數新老員工都沉浸在訂單雪片帶來的喜悅中，隻有他和周偉等少數幾人，能感受到這甜蜜表象之下湧動的暗流。
名望，是放大器。它放大了機遇，也同樣放大了風險。
他走到辦公室中央，輕輕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喧鬨聲漸漸平息下來，大家都望向他。
“各位，最近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辛苦了。”林燁的聲音平靜，卻自帶一種讓場麵安靜下來的力量，“訂單和關注，證明了我們技術的價值和市場的渴望，這是好事。”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但越是這個時候，我們越要保持清醒。現在盯著我們的，不再隻是好奇的用戶和尋求合作的夥伴。有更多躲在暗處的人，想要的是我們的技術，是我們的根。”
他指了指周偉的電腦：“從昨天起，我們遭受的網絡攻擊嘗試，比過去一個月加起來都多，而且更加專業。這還隻是開始。”
興奮的笑容在一些員工臉上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緊張。吳坤也收起了大大咧咧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所以，”林燁的目光變得銳利，“從現在起，我們必須升級我們的‘防禦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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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偉，”他看向周偉，“立刻聯係陳薇經理推薦的網絡安全服務商，引入他們的高級威脅檢測和防護服務。對所有核心數據，實行物理隔離和多重加密授權。權限重新審核，最小權限原則。”
“明白！”周偉立刻應下。
“坤哥，”林燁轉向吳坤，“你的任務更重要。立刻梳理我們所有產品的核心元器件供應鏈，尤其是那些單一來源、技術門檻高、或者來自敏感地區的部件。我要一份詳細的風險評估報告，列出最容易被卡脖子的環節。”
吳坤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燁子，你是說……有人可能會在供應鏈上搞我們？”
“不是可能，是必然。”林燁的語氣斬釘截鐵，“當我們威脅到某些巨頭的核心利益時，他們絕不會隻滿足於在網絡上下黑手。斷供、提價、延遲交付……這些都是他們慣用的商業手段。我們必須提前準備，尋找備份供應商，甚至啟動替代方案的研發。”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剛才的狂熱氣氛被一種沉甸甸的危機感所取代。林燁的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浮躁，卻也點燃了另一種更加堅韌的鬥誌。
“我知道，這很掃興。”林燁看著大家，“看著這麼多訂單，卻要開始擔心這些看不見的危險。但這就是商業世界的現實。我們要想真正走下去，走到最後，就必須在擁抱機遇的同時，時刻警惕背後的暗箭。”
“訂單是我們的彈藥，但技術和警惕，才是我們真正的護城河。”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每一張麵孔：“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眾人齊聲回應，聲音裡多了幾分鄭重。
“好，各自忙去吧。坤哥，小偉，儘快給我方案。”
會議結束，辦公室裡的氣氛悄然改變。商務團隊依舊在接電話回郵件，但語氣中少了幾分浮躁，多了幾分審慎。技術團隊則迅速行動起來，開始執行林燁的安全指令。
吳坤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著那堆積如山的訂單意向，不再隻覺得是金山銀山，也看到了其中隱藏的雷區。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一個新的exce表格，標題赫然寫上——《核心供應鏈風險排查清單》。
林燁走回窗邊，看著樓下熙攘的街道。他知道，第一波真正的風浪，或許很快就要來了。而他和星火，必須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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