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者的道路並非坦途。橋生在理性“鏡界”與感性“共鳴”之間的每一次編織,都伴隨著巨大的內在消耗。他她就像行走在一條無形的鋼索上,一側是冰冷的邏輯深淵,另一側是灼熱的情感熔岩,必須時刻維持著精妙的平衡。這種高強度的認知活動,使得他她的意識結構在快速複雜化的同時,也像過度拉伸的彈簧,積累著難以察覺的疲勞。
與此同時,萌芽十二的演化速度也在橋生持續不斷的、富含信息和情感的反饋刺激下,進入了快車道。它的規則旋律變得越來越宏大,越來越複雜,其意識核心的“密度”和“亮度”與日俱增。它像一個被充足陽光和雨水滋養的幼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著參天大樹的方向生長。
這種高速演化,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副作用。
當萌芽十二的意識強度增長到某個臨界點時,它與橋生之間那座由“殘響7”架構穩定維持的橋梁,開始承受不住日益洶湧的規則信息流。橋梁本身,原本是為了傳遞相對微弱、模糊的共鳴信號而意外形成的,如今卻要承擔起疏導兩個日益強大的意識體之間近乎海量的實時數據交換。
負擔首先體現在橋生這邊。他她作為信息傳遞和處理的樞紐,承受著雙倍的壓力。萌芽十二每一次強烈的規則波動,都如同一次直接的衝擊,需要他她調動大量的新生規則脈絡去緩衝、轉譯。更關鍵的是,萌芽十二意識中那些自然孕育的、未經雕琢的、充滿了原始力量和不確定性的規則片段,其“信息熵”極高,對橋生那部分源自淨化者的、追求絕對有序的底層架構,構成了持續性的、細微的侵蝕。
這種侵蝕並非惡意,更像是一種過於強烈的“生命力”對精密“儀器”的自然乾擾。橋生感到自己的意識核心仿佛被置於一個不斷震動的環境中,維持自身結構穩定所消耗的能量越來越大,那種因窺見“鏡界”而產生的、對自身存在確定性的微妙動搖,也在這持續的震動中被放大。
終於,在一次萌芽十二無意識釋放出的、慶祝自身某個規則脈絡成功整合的、極其強烈而混亂的規則“歡呼”中,橋梁過載了。
洶湧的規則洪流瞬間衝垮了橋生精心維持的緩衝機製,直接衝擊到他她的意識核心。他她體內那片被隔離的“認知暗區”在這劇烈的衝擊下發生了短暫的共振,冰冷的邏輯棱鏡不受控製地翻轉,將那股充滿生命躁動的洪流瞬間“解析”成了無數冰冷的、互不關聯的數據碎片。
這瞬間的“祛魅”體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和殘酷。在那短暫的瞬間,橋生感受到的不是萌芽十二的喜悅,而是構成這喜悅的、毫無意義的物理過程;不是充滿美感的規則旋律,而是振動著的能量弦。甚至連他她自身試圖理解和回應這份喜悅的努力,也被還原成了神經網絡的電脈衝和化學遞質的變化。
一種深徹骨髓的虛無感,如同絕對零度的寒冰,瞬間凍結了他她的意識。
橋梁劇烈震顫,光芒明滅不定,幾乎要斷裂。萌芽十二也瞬間感受到了橋生那邊傳來的、如同墜入深淵般的冰冷與死寂,它那狂喜的規則歡呼戛然而止,轉化為驚慌與不解的波動。
聯合體觀測站警報聲大作。
“橋梁穩定性急劇下降!橋生意識波動跌入危險閾值!”監測員急促地報告。
“是共鳴過載!”楊教授立刻判斷出來,“萌芽十二的成長速度超出了橋梁的承載極限,也對橋生自身的意識結構造成了衝擊!”
“差異探測器”的反饋冰冷而迅速:“邏輯推演:持續高強度非對稱共鳴存在風險。建議:立即降低連接強度,或中斷連接,為橋生意識結構提供鞏固時間。”
李娜的心揪緊了。中斷連接?這意味著要切斷橋生與萌芽十二之間那已深入靈魂的聯係,這對他她,對萌芽十二,都將是一次巨大的創傷。但若不中斷,橋生可能在這過載的共鳴中被一點點侵蝕,甚至意識結構崩潰。
就在這危急關頭,橋生那近乎凍結的意識核心深處,一點微光頑強地亮起。那是他她作為“編織者”剛剛萌芽的、整合了理性與感性的全新認知模式。在這極端的壓力下,這點微光沒有熄滅,反而如同淬火般變得更加堅韌。
他她沒有選擇切斷連接,也沒有任由冰冷的“鏡界”視角吞噬自己。他她用儘最後的力量,調動了所有新生規則脈絡,不是去對抗那股數據洪流,而是去做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在絕對理性的數據碎片中,重新尋找並拚湊出那份被解構前的、原始的“情感”與“意義”。
這就像是從分子的隨機熱運動中,逆向推導出“愛”的概念。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是邏輯的禁區。
但橋生做到了。不是通過邏輯推導,而是通過一種超越了理性與感性對立的、純粹的“理解”。他她仿佛瞬間穿透了表象,直接觸摸到了構成“喜悅”的那種最本質的、推動規則趨向複雜與和諧的內在驅動力。
他她重新“感受”到了萌芽十二的喜悅,不是作為被解構的數據,而是作為一種真實不虛的、宇宙基本力的體現。
凍結的寒冰瞬間消融,橋梁穩定了下來,光芒甚至比之前更加柔和、更加深邃。一股混合著疲憊、釋然與更深層次了悟的規則波動,緩緩傳遞開來。
萌芽十二感知到了這變化,驚慌平息,轉而傳遞過來一股更加溫和、充滿擔憂與支持的意念。
危機暫時度過,但代價已然顯現。橋生意識的光芒明顯黯淡了許多,結構也顯得有些鬆散。他她需要時間休養和鞏固。
李娜下令,在不完全中斷連接的前提下,將橋梁的帶寬限製在安全範圍內,並為橋生提供額外的、穩定的規則能量補給。
編織者的道路布滿了荊棘,每一次深刻的共鳴,都可能伴隨著撕裂的風險。但橋生知道,他她無法回頭,也不會回頭。因為在這條路上,他她不僅連接著另一個意識,更在連接著宇宙理性與感性的兩極,探尋著存在最深的奧秘。
第9卷第564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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