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同一位技藝精湛的畫師,以無比耐心的筆觸,一點點驅散了最後一縷頑固的夜色,也將那籠罩在臨戎城上空多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恐怖陰雲徹底滌蕩。
當膽戰心驚的百姓們,如同冬眠後試探春意的蟲豸,小心翼翼地將家門推開一道縫隙,惶恐地向外窺視時,映入他們眼簾的,不再是往日狼家、木家私兵那囂張跋扈、動輒打罵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隊隊盔甲鮮明、兵器鋥亮、行列整齊的朔方軍士兵。
他們沉默地巡邏在清冷的街道上,眼神警惕卻並無惡意,那嚴明的紀律本身,就散發出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城頭之上,那兩麵迎風獵獵作響的陌生旗幟——代表淩雲的“淩”字旗與象征漢室正統的赤旗,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向所有人宣告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與一個充滿未知卻已透出光亮的新時代的來臨。
淩雲深知,刀劍與鮮血可以輕易地摧毀一座堡壘,征服一片土地,但若要真正擁有它,讓這片土地上的生靈歸心,則需要更為細致、更為耐心,也更為真誠的功夫。
他沒有絲毫沉浸在軍事勝利的喜悅中,甚至來不及好好休整,便如同上緊了發條的機械,立刻投入了千頭萬緒、卻至關重要的善後與安撫工作之中。
首要之事,便是穩定人心,消除恐慌。他以朔方郡主事及代行朔方太守蔡邕之命的名義,迅速發布了措辭清晰、意圖明確的安民告示。
告示由遠在廣牧的王璨提前擬好模板,文采與情理並重,淩雲結合臨戎實際情況稍作修改,便命隨軍文書連夜抄寫數十份,在城內各處十字路口、市集牌坊、殘存官衙牆壁等要道處廣泛張貼。
同時,挑選了一批嗓音洪亮、識文斷字的士兵,站在高處,一遍又一遍地大聲宣讀,務求讓即使是不識字的婦孺老幼,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告示以斬釘截鐵的語氣明確宣告:狼皋、木延兩家,悖逆朝廷,抗拒王師,更兼殘害鄉裡,魚肉百姓,罪證確鑿,惡貫滿盈,現已悉數被擒,必將依法嚴懲不貸!
朔方軍乃奉旨討逆、吊民伐罪之仁義之師,此行隻為鏟除奸惡,廓清寰宇,恢複地方秩序與安寧,絕不驚擾、侵害良善百姓!
所有城中居民,無論此前境遇如何,皆需各安其業,無需驚恐,更不得聽信謠言,自相驚擾。
緊接著,淩雲做出了一個在當下最具衝擊力、也最直接有效的決定——開倉放糧,濟困於危!
他親自帶著李進、張遼以及一隊士兵,查抄了兩家那如同巨獸般貪婪的糧倉。
當倉門被轟然打開時,即便是見慣了黑牛寨積蓄的淩雲,也不由得為眼前的景象動容——那一個個巨大的、如同山丘般壘起的糧囤,裡麵滿滿當當的都是金黃的粟米、飽滿的麥粒,以及大量的豆粕雜糧,其數量之巨,粗略估算,竟足夠全城現有百姓放開肚皮食用一年有餘!
而這些糧食,其中絕大部分,本就是狼、木兩家通過苛捐雜稅、強取豪奪、巧立名目,從無數百姓口中生生摳出來的活命糧!
“取之於民,今日便用之於民!”淩雲站在那散發著穀物陳腐與黴變氣息的狼家最大糧倉前,聲音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對隨行的李進、王煥以及幾位臨時找來的、麵相老實的裡正說道,“立刻組織可靠人手,於城內東西南北中五個交通便利之處,設立施粥點!”
“架起大鍋,點燃灶火!所有家中斷糧、無米下鍋的百姓,無論老幼婦孺,皆可前來領取!按人頭登記,務必確保每人今日都能領到足以果腹的粥食,並可酌情發放少量糧食,助其渡過眼前難關!”
命令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全城。士兵們挽起袖子,與一些聞訊後鼓起勇氣前來幫忙的青壯百姓一起,將一袋袋沉甸甸的糧食從陰暗的倉庫中扛出,搬上臨時征用的車輛。一口口行軍大鍋被支起,乾柴在灶膛裡劈啪作響,熊熊火焰舔舐著鍋底。當清澈的泉水與金黃的粟米一同倒入鍋中,隨著溫度的升高,一股久違的、屬於糧食的、溫暖而踏實的香味,開始如同無形的精靈,頑強地鑽出粥棚,彌漫在臨戎城仍然帶著血腥與恐懼氣息的空氣裡。
起初,百姓們隻是遠遠地觀望著,聚集在街角巷尾,眼神中充滿了長期壓抑下的疑慮、恐懼與難以置信。他們竊竊私語,不敢靠近,仿佛那粥棚是另一個陷阱。
直到有幾個實在餓得奄奄一息的老人,被家人攙扶著,或者幾個麵黃肌瘦、頭大身子細的孩童,在求生本能驅使下,顫巍巍地、一步三晃地走到粥棚前,用破碗接過士兵舀出的、稠厚得能立住筷子的熱粥。
並且真的沒有被勒索、沒有被驅趕,反而聽到士兵溫和的提醒“小心燙”時,那層覆蓋在人心之上的堅冰,終於出現了第一道裂痕!
“是真的!官軍老爺真的發糧了!”
“老天爺啊!您終於開眼了!是活菩薩!淩將軍是活菩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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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兒!快,快磕頭!我們有救了,有救了啊!”
“娘……熱的,是熱的粥……”
一瞬間,壓抑已久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衝垮了所有的顧慮!哭聲、笑聲、撕心裂肺的感激聲、語無倫次的祈禱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聲浪,席卷了整個臨戎城!
無數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百姓,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向那幾個粥棚,他們不再是麻木的軀殼,眼中重新燃起了名為“生”的光芒。
許多人還未走到粥棚前,便已體力不支,或直接跪倒在地,朝著縣衙的方向,用儘全身力氣磕頭,額頭觸碰著冰冷的大地,混合著塵土的淚水肆意流淌。
那不僅僅是對一口救命糧食的渴望,更是對長久以來壓在頭上的巨石被搬開後的巨大解脫,是對生存希望失而複得的狂喜與宣泄!
看到城內的秩序在糧食的安撫下初步穩定,民生最急迫的問題得到緩解,淩雲沒有絲毫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