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天空漸漸低沉下來,鉛灰色的雲層沉沉地壓著遠山模糊的輪廓,北風開始呼嘯著掠過枯黃的原野,卷起塵土和草葉,在空中打著淒厲的旋兒。
天地間一片蕭索,寒氣順著衣領袖口鑽入,預示著塞北嚴冬正邁著無可阻擋的步伐逼近,那刺骨的冷意仿佛在宣告,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已在雲端醞釀,隨時可能傾瀉而下。
然而,與這日漸凜冽的自然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朔方郡城內城外卻洋溢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機與暖意。這暖意並非來自氣溫,而是源於人心。
這日清晨,當薄霧還未完全散去,城外忽然傳來了陣陣沉悶的蹄聲以及混雜的牛羊嘶鳴聲,由遠及近,如同滾雷般敲打著大地。
守城的軍士極目遠眺,但見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浩蕩蕩移動的陰影。漸漸地,陰影清晰起來——那是成群結隊的牛羊!五百頭膘肥體壯的牛,步履沉穩,犄角如矛;一千隻毛色鮮亮、體型健碩的羊,如同地上的雲團,緩緩移動。
這正是南匈奴於夫羅部為兌現戰敗賠款而送來的牲畜,此刻正被驅趕著,進入朔方地界。
“快看!是匈奴人賠給咱們的牛羊!”城頭一名眼尖的守軍激動地指向遠方,聲音因興奮而拔高。
這消息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很快便如野火般傳遍了全城。
百姓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激動地湧上城頭、擠在城門洞口、甚至爬上靠近城牆的屋頂,爭相目睹這足以載入朔方史冊的揚眉吐氣之場景。
老人們拄著拐杖,布滿皺紋的手因激動而微微發顫,渾濁的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婦人們緊緊抱著懵懂的孩子,努力踮起腳尖向外張望,臉上洋溢著自豪;靈活的孩童則在人群腿間穿梭,興奮地模仿著牛羊的叫聲,感受著這非同尋常的熱鬨。
“淩將軍威武!‘朔方四傑’威武!”一個粗壯的鐵匠漢子忍不住揮拳高呼,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顯得有些沙啞。
“多少年了……咱們朔方,如今也能讓那些凶悍的胡人低頭,乖乖送上賠款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撫著長須,聲音哽咽地感歎,眼角泛起了欣慰的淚光。他經曆過太多胡騎寇邊、燒殺搶掠的慘痛往事,眼前這一幕,是他年輕時想都不敢想的。
“有了這些牛羊,今年冬天,咱們的日子一定能更好過些!娃他爹,你看,那麼多牲口啊!”
一個穿著樸素棉衣的農婦緊緊攥著圍裙角,臉上綻放出安心而充滿希望的笑容,仿佛已經看到了來年春耕時健牛拉犁的景象,以及羊群帶來的毛絨和肉食。
郡守府高大的門廊下,蔡邕身著一襲深色儒袍,臨風而立。他望著城外那喧鬨卻無比振奮的景象,聽著隨風傳來的百姓歡呼,手指緩緩捋過花白的長須,眼中閃爍著極為複雜的光芒,有感慨,有欣慰,更有一種見證曆史的激動。
“元歎,你瞧。”他微微側身,對侍立在旁的弟子顧雍說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老夫漂泊半生,曆經數朝變遷,目睹過朝堂昏暗,也親曆過邊患頻仍。從未想過,在這塞北苦寒之地度過暮年,竟能得見胡虜遣使賠款、邊民得以安居樂業之太平景象。乘風此子,真乃天賜我朔方之福,是大漢邊陲之幸也!”
顧雍麵容肅穆,躬身應道:“老師所言極是。淩將軍不僅武略超群,能懾服胡虜,更懂治政安民之根本。學生這些時日協助處理流民安置等事宜,深感將軍施策之周詳、眼光之長遠,非尋常武將可比。”
確實,儘管寒冬的威脅日益迫近,朔方的百姓卻罕見地沒有了往年的惶恐與絕望。
朝廷免除的三年賦稅,如同久旱後的甘霖,徹底滋潤了這片飽經磨難的土地,讓民間得以喘息和休養生息;淩雲以鐵腕手段鏟除了盤踞地方、為非作歹的豪強勢力,使得政令能夠直達鄉裡,再無中間胥吏的盤剝克扣;
而去年成功普及的煤爐和廉價高效的蜂窩煤,如今已成為家家戶戶過冬的必備之物,那跳動的爐火驅散了嚴寒,也溫暖了人心。
與此同時,城外的軍營中,儘管嗬氣成霜,各營將士的操練卻並未因天氣轉寒而有絲毫鬆懈。
新征募的兵卒在經曆過戰火考驗的老卒帶領下,喊著整齊劃一、鏗鏘有力的號子,在寒風中一絲不苟地磨練著刺殺、格擋、隊列與配合。
槍刃破空發出的尖銳呼嘯、盾牌沉重相撞的悶響、以及馬蹄踏在凍土上發出的轟鳴,交織成一曲充滿力量與韌性的雄壯冬訓樂章,彰顯著這支新生軍隊頑強的生命力。
然而,一片向好之下,亦有甜蜜的負擔。主管民政的顧雍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因“朔方四傑”力挫匈奴的威名遠播,以及此地社會安定、有田可分、且賦稅全免的利好消息不脛而走,整個秋季,從並州各郡,乃至更遠的幽州、冀州,甚至中原地區湧來的流民數量遠超最初的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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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新到的流民,情況複雜。”顧雍在向淩雲彙報時,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見,嗓音也帶著疲憊,“有從冀州逃荒而來的農戶,有從幽州躲避戰禍的百姓,甚至還有從中原一帶因饑荒輾轉流徙至此的。
安置房舍、登記戶籍、分配荒地、發放過冬的糧食衣物和燃料……千頭萬緒,人手實在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