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空氣中,昨夜慶賀新春的爆竹燃放後留下的淡淡硝煙味尚未完全散儘。
料峭的春風帶著寒意掠過巍峨城樓,卷起淩雲身上那件深色廣袖深衣的衣袂,衣袖翻飛間發出獵獵聲響,更添幾分孤高與決絕。
他獨自一人立在城樓最高處的箭樓旁,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著被清晨露水浸潤得微濕冰冷的城垛青磚,目光深邃而悠遠,越過城外漸次染上朦朧新綠的廣袤草原,一直投向南方那片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朦朧不清的天際線——那裡,是他魂牽夢繞、承載著大漢數百年榮光與滄桑的中原山河。
經過整整一冬的細致觀察、情報收集與深思熟慮,北疆的複雜局勢在他心中已如掌中紋路般清晰可辨。
南匈奴於夫羅部經曆去年那場持續數月的、由“朔方四傑”主導的殘酷獵殺與清剿,其麾下兩個最為倚重的附屬部落已然元氣大傷,損失的牲畜數量逾萬,青壯年戰士折損過多,使得部落內部充滿了悲愴與恐慌。
此刻的匈奴王庭之內,想必正彌漫著猜忌、相互指責與難以平息的怨憤——於夫羅損失的不僅僅是寶貴的人口和維持生計的財富,更是各部族對這位首領統治能力與威望的信任根基。
老單於羌渠年事已高,精力不濟,於夫羅與呼廚泉兄弟之間權力鬩牆、爭奪繼承權的傳聞早已不絕於耳,各部酋長更是心懷鬼胎,各有盤算……
“至少一兩年內,北疆無大戰之虞。”淩雲輕聲自語,仿佛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確認這個判斷。指尖無意識地反複摩挲著青磚上那些被歲月和風雨侵蝕出的深淺不一、粗糙而堅硬的紋路。
如今的朔方郡,兵強馬壯,士氣高昂,城牆曆經去歲秋冬三次大規模加固後,已高達四丈有餘,巍峨雄壯,更難得的是軍民同心,上下效命,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可以任胡人鐵騎隨意宰割的羸弱綿羊。
那個在他心中醞釀、反複推敲了整整一個冬天的計劃,此刻如同積蓄了全部力量的春草,再也無法按捺地破土而出——“周遊大漢,尋訪英才”。
他深知亂世將至,人才方是立身亂世、圖謀發展的根本。他必須親自走出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發現,去尋覓那些尚在塵埃之中掩埋、等待慧眼拂拭的明珠,去親身聆聽這片古老土地在最真實、最底層所發出的脈搏與喘息。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將軍府議事堂內已是燭火通明,跳躍的火苗將分立兩側的文武眾臣身影投在斑駁而肅穆的牆壁上,隨著光影輕輕晃動,仿佛一幅凝重而流動的畫卷。
空氣中彌漫著鬆香和墨汁混合的獨特氣息,凝重而肅穆,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今日議事的不同尋常,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幾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於主位。
淩雲端坐主位,深衣如墨,目光緩緩掃過堂下每一張熟悉而忠誠的麵孔,聲音在靜謐得能聽見燭芯劈啪聲的堂內格外清晰:“諸位,去歲賴將士用命,百姓齊心,上下同心,我朔方方有今日之穩固氣象。”
他稍稍前傾身子,跳動的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映出點點光芒,“北疆暫安,烽火稍息,然縱觀天下大勢,實則暗流洶湧,危機四伏,不可不察,不可不早做準備。”
他起身踱步,腰間的青玉佩飾隨著步伐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撞擊聲:“我等偏居塞北,消息往來不便,耳目難免閉塞。我意已定,待開春道路暢通之後,將親自往中原、關東一行,一則遊曆名山大川,增長見聞,體察民情;二則,也是重中之重,尋訪四方賢才,以充實我朔方根基,共圖大業。”
堂內頓時一片寂靜,落針可聞,隻聞燭芯燃燒不時發出的輕微劈啪作響,以及從遙遠軍營隨風隱約傳來的、如同背景音般的操練號角聲。
顧雍首先起身,寬大的衣袖因內心的激動而微微顫抖:“主公,此議高瞻遠矚,用心良苦,然中原之地,表麵承平,實則龍蛇混雜,各方勢力交錯。主公身係朔方安危,乃萬金之軀,豈可輕涉險地?”
他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真切憂慮,手指不自覺地緊緊攥住了手中的笏板,“不若多遣精乾細作探馬深入各地,或委派得力可信之人前往訪查……”
滿寵緊接著拱手進言,他的眉頭緊鎖如刀刻的溝壑,麵色凝重:“主公,顧長史所言極是,句句發自肺腑。且主公身份特殊而敏感,若行蹤被朝廷或各方有心勢力察覺,恐生無窮事端,於公於私,皆大為不利。”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幾乎是懇切地勸誡,“縱使主公決意欲行,亦需帶足精銳護衛,周密安排,以策萬全。”
一旁的高順緊握佩劍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郝昭目光凝重如百煉精鐵,雖未直接出言,但那緊抿的嘴唇和關切的眼神,已將內心的擔憂表露無遺。
淩雲早已料到眾人會有此反應,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抬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各自落座:“元歎、伯寧所言,皆是為我安危、為朔方大局考量,雲心深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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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履沉穩地走到堂中央,跳動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愈發修長挺拔,“然,此行目的,非為征戰沙場,貴在隱秘與靈活,在於觀察與吸納。”
他環視眾人,聲音漸沉,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後的沉穩:“若率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旌旗招展,不僅耗費巨大,補給困難,且目標顯著,無異於敲鑼打鼓告訴各方勢力,朔方淩雲來了,反而容易過早暴露行蹤,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