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一路向北,堅定不移。越往北行,天空便愈發顯得陰沉,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低低地垂掛著,仿佛觸手可及,無形中帶來一種壓抑感,讓人呼吸都有些滯澀。
凜冽的北風如同無數柄無形的冰刀,帶著刺骨的寒意,呼嘯著刮過曠野,打在人的臉上,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道路兩旁,夏日裡曾有的蔥蘢草木早已凋零殆儘,視野所及,隻剩下大片枯黃瑟縮的野草,在無情寒風中劇烈地顫抖著,天地間一派萬物肅殺、了無生機的深秋荒涼景象。
在這略顯沉悶壓抑的旅途中,最為活躍、仿佛不知寒冷為何物的,莫過於趙雨和黃舞蝶這兩位少女。
兩個年紀相仿、性情又格外投契的姑娘並轡騎行,身上裹著厚厚的冬衣,小臉卻暴露在寒風中,被吹得紅撲撲的,宛如熟透的蘋果。
她們似乎完全感受不到那刺骨的寒意,依舊興致勃勃,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清脆的聲音如同冰淩敲擊,打破了旅途的寂靜。
“舞蝶妹妹,你快看那邊遠處的山!光禿禿的,連棵樹都難得看見,跟我們常山那邊鬱鬱蔥蔥的景色真是完全不一樣呢!”趙雨指著遠方起伏的山巒,語氣裡充滿了新奇。
“是啊,趙雨姐姐,”黃舞蝶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點頭附和,眼中也帶著探索的光芒,“我聽爹爹和太史叔叔說過,朔方那邊比這裡還要冷得多呢!到了冬天,會下好大好大的雪,鋪天蓋地的,能把整個原野都蓋住,白茫茫一片,可壯觀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趙雨聞言,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興奮地揮舞著小拳頭,“我還沒見過那麼大的雪呢!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打雪仗、堆雪人了!”
她們時而熱烈地討論著槍法刀術的心得,時而興奮地猜測著朔方那邊可能有的新奇事物,銀鈴般的歡快笑聲和清脆的對話聲,如同寒冬裡跳躍的火苗,為這漫長而略顯單調沉悶的北上旅途,注入了無限的生機與活力。
而整個隊伍中,最讓黃忠夫婦感到由衷欣慰,甚至覺得這凜冽寒風都帶著暖意的,無疑是他們的兒子黃旭。
這個曾經在襄陽城中,被病魔折磨得氣息奄奄、數次在鬼門關前徘徊的孩子。
如今穿著厚實暖和的嶄新棉衣,小臉雖然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卻精神頭十足,眼神明亮,不僅沒有像往年一入冬便咳嗽不止、纏綿病榻。
反而在隊伍中途休息時,能像隻撒歡的小狗般,跟著姐姐黃舞蝶和新認識的趙雨姐姐跑跑跳跳,嬉戲打鬨,甚至能憑借自己的力量,靈活地爬上那對於他來說還不算矮的馬車踏板。
更讓黃忠暗暗稱奇的是,這小子的力氣,似乎也比尋常同齡的孩子要大上不少,拎個小包袱、拿點輕便東西,絲毫不顯吃力。看著兒子這般健康、活潑、充滿生命力的模樣。
黃忠夫婦隻覺得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填滿,此前數年求醫問藥的所有艱辛與絕望,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化作了對淩雲無儘的感激。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坐在另一輛馬車裡的來鶯兒。
她身上雖然裹著甄薑特意為她準備的、厚厚的粗布披風,試圖抵禦這北地的嚴寒,卻依舊被那無孔不入的冷意凍得臉色有些發白,缺乏血色,那雙曾經隻用來撫琴作畫的纖纖玉指,此刻也凍得通紅,甚至有些僵硬。
北地的這種深入骨髓的苦寒,與她曾經在洛陽芳澤閣中享受的錦衣玉食、溫暖如春的舒適生活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彆,置身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她隻是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緊咬著下唇,從未發出一聲抱怨。偶爾在車隊休息、下車活動筋骨時,她還會努力地對關切望來的甄薑和淩雲,擠出一個表示自己無礙的、帶著些許蒼白的微笑。
這份出乎意料的堅韌與沉默的承受力,讓細心的甄薑看在眼裡,也不禁在心中暗自點頭,對這個女子又高看了一眼。
這一日,車隊正行進在一條相對偏僻、人煙稀少的官道上,四周愈發荒涼。
忽然,眼尖的斥候回報,前方出現了兩個模糊的身影,正頂著呼嘯的寒風,步履蹣跚地艱難前行。
走得近了些,才看清是一老一少。老者約莫六七十歲年紀,背上背著一個半舊的木質藥箱,身形略顯佝僂,但步伐尚算穩健;旁邊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郎,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兩人在這荒涼的北地官道上踽踽獨行,顯得頗為突兀和罕見。
淩雲騎在馬上,目光銳利,遠遠望去,覺得那老者的身形步態隱隱有些眼熟,心中一動,便下令整個車隊放緩行進速度。待雙方距離更近一些,他定睛仔細一看,不由心中大喜過望。
連忙一勒韁繩,利落地翻身下馬,快步迎了上去,聲音中帶著難以抑製的驚喜,揚聲問道:“前麵可是華先生?可是元化先生當麵?!”
那老者聞聲停下腳步,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臒矍鑠、布滿了歲月痕跡卻精神健旺的麵容,須發皆已雪白,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清澈有神,炯炯然透著智慧與仁和的光芒——不是那位名滿天下的神醫華佗,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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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見到迎麵走來的淩雲,也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溫和而了然的笑意,撫著銀白的長須。
“我道是誰,原來是淩郡守!當真是巧遇,巧遇啊!老朽雲遊四方,正是應了郡守年初之約,欲前往朔方郡,著手籌建那醫學院之事,不想竟在這北上途中與郡守相遇,看來真是緣分不淺。”
“太好了!能在此地遇見先生,實乃天意!”淩雲激動不已,他一直將邀請華佗北上、建立醫學院之事掛在心上,此刻見到這位醫學泰鬥果真信守承諾前來,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先生一路跋涉,辛苦了!這北地風寒,快請上車歇息,喝口熱湯暖暖身子!”
華佗見淩雲態度誠懇熱情,也不多做推辭,便在淩雲的親自陪同下,登上了最為寬敞暖和的那輛主馬車。
在鋪著厚厚毛皮的柔軟座位上坐定,喝了幾口淩雲遞上的熱薑茶,驅散了些許寒意後,華佗的氣色更顯紅潤。
淩雲看著他,忽然想起一事,神色變得極為懇切,開口道:“先生,晚輩有一事,冒昧相求。”
“我們車隊之中,有一孩童,名叫黃旭,此前曾罹患重疾,病勢凶險,幾近垂危。後來雖經多方調理,得以康複,看起來與常童無異,但晚輩心中始終存有一絲隱憂,放心不下。先生乃當世醫道聖手,可否請您再為他仔細診治一番,看看其體內是否還有潛藏的隱患未曾根除?晚輩感激不儘!”
“哦?病重垂危之後,竟能康複如常的孩童?”華佗一聽,頓時來了濃厚的興趣,醫者的本能被激發出來,眼中閃爍著探究的光芒,“竟有此事?快,快請將那孩子帶過來,讓老朽仔細觀瞧觀瞧。”
侍立在一旁的黃忠聞言,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期盼,連忙將兒子黃旭抱到華佗麵前。
華佗先是凝神靜氣,仔細端詳黃旭的麵色、眼神、口唇色澤乃至指甲,又讓他伸出舌頭,觀察舌苔的厚薄與顏色。
隨後,他伸出三根手指,輕輕地搭在黃旭纖細的手腕上,閉目凝神,開始細細品味其脈象。
起初,他的神色頗為凝重,眉頭微蹙,仿佛在探尋著什麼;隨即,那凝重的表情漸漸轉變為一絲驚訝,眉頭舒展開來;到最後,他竟是猛地睜開了雙眼,臉上寫滿了極度的不可思議與難以置信。
連連搖頭,喃喃自語道:“奇哉!怪哉!不可思議!當真是不可思議!老夫行醫數十載,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脈象!”
眾人見他反應如此劇烈,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氣氛瞬間變得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