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縣,這座幽州的州治所在,此刻雖未再懸掛大漢的旗幟,卻也並非由官軍掌控。
城頭巡邏的士兵頭裹黃巾,衣衫混雜,正是程遠誌的舊部兼結義兄弟——鄧茂所率領的數千黃巾軍占據於此。
原本莊嚴肅穆的太守府,如今成了黃巾軍的指揮中樞,氣氛卻顯得壓抑而焦灼。
鄧茂坐在那寬大、卻讓他感覺如坐針氈的太守座椅上,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聽著手下頭目彙報著周邊越來越令人窒息的形勢。
東麵,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在右北平頻頻調動,蹄聲如雷,虎視眈眈;西北方向,那個新近崛起的淩雲更是勢如破竹,連戰連捷,風聲鶴唳。
鄧茂隻覺得屁股底下仿佛不是座椅,而是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口,灼熱難安。
就在這令人喘不過氣的氛圍中,一名親兵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大堂,聲音因極度的激動而尖銳變形:“報——!程……程渠帥!是程渠帥回來了!”
“什麼?!”鄧茂如同被針紮了一般猛地從座位上彈起,臉上寫滿了驚疑與難以置信,“大哥?他……他不是被那淩雲生擒了嗎?如何能脫身?這……莫不是官軍的詭計,誘我等出城?”
警惕與對兄長下落的關切在他心中激烈交戰。
然而,未等他理清頭緒,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與他並肩血戰的身影,已然帶著一身仆仆風塵,大踏步闖入了堂內。
來人衣衫有些破爛,沾染著泥土與草屑,麵容也帶著明顯的憔悴,但那雙眼睛裡的彪悍之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因這段特殊的經曆更添了幾分沉鬱與銳利,不是程遠誌又是誰?
“二弟!彆來無恙!”程遠誌的聲音依舊洪亮,卻刻意帶上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沙啞與慨然,瞬間打破了堂內凝滯的空氣。
鄧茂再也按捺不住,一個箭步衝上前,雙手緊緊抓住程遠誌的雙臂,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他上下下、來來回回地仔細打量著,確認眼前是活生生的大哥,並非幻覺或者他人假冒之後。
才聲音發顫地激動道:“大哥!真是你!蒼天有眼!你……你是怎麼逃出來的?那淩雲軍中看守定然嚴密……”
程遠誌卻不急於回答,而是用力反握了一下鄧茂的手臂,眼神示意此處不是說話之地,隨即拉著他,快步走向後堂內室,並揮手嚴厲屏退了所有好奇張望的親兵與頭目。
門被緊緊關上,內室隻剩下兄弟二人。程遠誌臉上那刻意維持的豪邁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凝重、後怕與心有餘悸的表情。
他抓起桌上的水壺,也顧不上找杯子,直接對著壺嘴狠狠灌了幾口涼水,仿佛要壓下那並不存在的追兵帶來的恐懼。
他用袖口擦了擦嘴,這才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渲染的驚悸開口道:“二弟,彆提了!哥哥我這次能回來,純粹是撿回了一條命!那淩雲……太可怕了!他麾下兵強馬壯不說,其本人更是深不可測!”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種引導性的強調:“你可知那淩雲是何方神聖?他就是當年在並州,以微末之身穩住朔方亂局,被北地之人並稱為‘朔方四傑’之首的那個淩雲!”
“你我兄弟當年流亡時,不是還曾聽聞其事跡,私下裡感歎,恨不能投效於這等英雄麾下,轟轟烈烈做一番真正的大事,也好過如今這般……朝不保夕嗎?”
鄧茂聞言,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倒吸一口涼氣:“竟然是他?!怪不得……怪不得連大哥你都……敗得如此之快!”
崇拜強者是亂世中的本能,但現實的恐懼此刻更占上風,他的臉色開始發白,“連大哥你都敗在他手,被他生擒……如今我等占據這薊縣,看似安穩,實則東有公孫瓚的白馬義從磨刀霍霍,西北有這淩雲虎視眈眈,這……這豈不是死路一條?甕中之鱉啊!”
他越說越覺得脊背發涼,薊縣這座堅城,此刻在他眼中已成了風暴眼中最危險的孤島。
程遠誌要的就是他這種反應,重重一拍大腿,發出“啪”的一聲響,臉上滿是沉痛與無奈:“誰說不是呢!二弟,你我所慮一樣!你我兄弟縱橫沙場,腦袋彆在褲腰帶上,死則死耳,也算對得起這身骨頭!”
“可是,跟著我們出生入死的這些老弟兄們怎麼辦?他們的家小怎麼辦?還有這薊縣城裡,或許還能救一救的無辜百姓怎麼辦?難道真要等著被公孫瓚的騎兵踏成肉泥,或者被淩雲的大軍碾為齏粉,玉石俱焚嗎?”
鄧茂被這番話擊中了內心最柔軟也最現實的地方,頹然跌坐在旁邊的胡床上,雙手抱頭,聲音充滿了無力感:“那……大哥,你既然回來了,可是找到了什麼……生路?”他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最後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