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殺聲與箭矢撕裂空氣的尖嘯終於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傷者無法抑製的痛苦呻吟、戰馬疲憊的響鼻,以及劫後餘生者們沉重而急促的喘息。
匈奴退兵的金鑼號角餘音,如同鬼魅般仍在血腥的空氣中繚繞不散,提醒著所有人,雞鹿塞這場煉獄般的攻防戰,隻是暫時告一段落。
趙雨和黃舞蝶一直緊繃如弓弦的神經,隨著敵軍退去,終於得以稍稍鬆弛。
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對方,都從對方那沾滿塵土與汗水的臉上,看到了難以掩飾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初次獨立領軍、成功完成救援重任後的激動、自豪與難以言喻的欣慰。
然而,當她們的目光從彼此身上移開,真正開始定下心神,仔細審視這片她們剛剛踏足、並為之奮戰的慘烈戰場時,那一直被戰鬥強行壓製著的、屬於年輕女子本能的感官,瞬間被眼前無比殘酷、無比真實的地獄景象衝擊得支離破碎!
目光所及之處,儘是觸目驚心的修羅場。城牆上下,垛口內外,幾乎找不到一塊可以乾淨落腳的青磚。
漢軍將士與匈奴士兵的屍體以一種極其扭曲、痛苦的姿態交錯疊壓在一起,冰冷的、溫熱的,暗紅色的、鮮紅色的血液早已不分彼此,浸透了每一寸焦黑的土地,彙聚成一道道粘稠的、緩緩流淌的溪流,在低窪處積成小小的血潭。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氣味,這氣味仿佛有了實體,頑固地附著在鼻腔、喉嚨,甚至滲透進衣衫。
斷裂的兵刃、破碎的盾牌、散落一地的箭簇和白羽,在血泊中反射著淒冷的光。
更讓人五臟六腑都為之翻騰的,是那些散落各處的殘肢斷臂,是被利刃剖開甲胄後流淌出的、顏色各異的內臟,是被巨石砸得麵目全非、腦漿迸裂的顱骨……成群的蒼蠅已經開始興奮地嗡嗡盤旋,迫不及待地享用這場死亡的盛宴。
她們畢竟是年輕女子,縱使武藝高強,膽識過人,終究是第一次親身經曆如此規模、如此直觀、將生命脆弱與戰爭殘酷暴露無遺的血肉屠場。
“嘔——!”
趙雨第一個再也無法忍受,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扶住冰冷而粘膩的城牆垛口,劇烈的惡心感從胃部直衝喉頭,之前強行咽下的乾硬胡餅混著酸澀的膽汁全都不可抑製地嘔吐出來。
生理上的強烈不適引發了連鎖反應,眼淚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與臉上的汗水泥汙混在一起。她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那無孔不入的濃烈血腥味仿佛化作了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呼吸。
旁邊的黃舞蝶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原本紅潤的臉頰此刻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貝齒死死咬住下唇,強忍著用手緊緊捂住嘴巴,試圖壓製住喉嚨裡的翻湧。
然而,看到趙雨痛苦嘔吐的模樣,再下意識地瞥見腳邊不遠處一具被滾石碾過、幾乎不成人形的匈奴兵殘骸,那最後的心理防線終於徹底崩潰。
“哇”的一聲,她也跟著劇烈地嘔吐起來,嬌軀因極度的不適和心靈衝擊而不住地顫抖,仿佛風中殘葉。
兩位在千軍萬馬前英姿颯爽、引軍高歌、銳不可當的女將,此刻卻在這戰後餘生的寂靜戰場上,顯得如此脆弱、無助,甚至有些狼狽。
戰爭的殘酷與真實,無情地撕碎了她們此前通過聽聞、演武所構建起來的、關於沙場英雄的所有浪漫想象。
周圍的士兵們默默地看著這一幕,沒有人發出任何嘲笑之聲,隻有深藏於眼底的理解與無聲的同情,許多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老兵,也是從這第一步熬過來的。
郝昭強拖著幾乎散架的身軀,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般,嘶啞地安排著救治傷員、搶修破損城防、初步清理戰場通道等緊要事務。
看到兩女的模樣,他心中了然,那是一種必經的洗禮,但他此刻實在無暇也無力給予更多言語上的安慰。
隻是用儘氣力對身旁的親兵吩咐道:“快…扶兩位將軍下城…找個乾淨地方休息…給她們弄些清水漱口…”
話音剛落,他自己也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幾乎癱軟,被兩名親兵一左一右牢牢攙扶住,踉蹌著走下城頭。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得到休息,否則下一個徹底倒下的人,就是他自己。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於夫羅敗退二十裡後,驚魂稍定,派出的精銳探馬也帶回了確切消息。
前來增援雞鹿塞、導致他功敗垂成的漢軍主將,竟然隻是兩個名不見經傳、年紀輕輕的小女孩!於夫羅先是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待確認無誤後,一股被強烈羞辱的怒火“騰”地一下直衝頂門!
他,匈奴大單於兒子,居然被兩個黃毛丫頭帶領的幾千人馬給嚇退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若傳揚出去,他將在草原各部中威信掃地!
為了挽回顏麵,同時也為了試探這支援軍的真實底細和雞鹿塞守軍剩餘的戰鬥力,他立刻派出了麾下兩名以勇力凶悍著稱、在部落中頗有威名的百夫長,率領五百精銳騎兵,再次返回雞鹿塞前,耀武揚威,高聲挑戰叫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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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內的漢狗聽著!尤其是那兩個乳臭未乾、隻會躲在男人後麵的女娃娃!可敢出城與你家爺爺一戰?躲在烏龜殼裡算什麼英雄好漢!”
“哈哈哈,看來漢人是真的男人都死絕了!竟然讓女人披甲上陣?不如乖乖出來,給爺爺們當個暖床的女奴,說不定還能饒你們一條小命!”
汙言穢語,極儘侮辱之能事,在關前空曠的血色土地上回蕩,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