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形核心室的震動愈發劇烈，宛如巨獸臨死前的痙攣。外部傳來的不再是低沉的咆哮，而是某種物質被強行撕裂，空間結構扭曲崩壞的尖銳嘶鳴，仿佛整個龍宮都在那“深淵吞噬者”的逼近下發出痛苦的哀嚎。監測屏幕上，那個代表毀滅的巨大紅點已經與代表龍宮的輪廓重疊，無法言喻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海水，淹沒了每一個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守護者的意識波動帶著深深的無力與急切：“無法抵擋……常規防禦係統失效……‘深淵吞噬者’已突破外部屏障……預計接觸時間……三分鐘……最終協議‘涅盤’……需手動物理啟動……位於本核心室下層控製台……啟動將引爆龍宮主能源爐……產生足以重創甚至湮滅吞噬者的能量爆發……但核心室……將首當其衝……”
“涅盤”……自毀程序。
冰冷的詞語，宣告了最終的選擇。沒有奇跡，沒有隱藏的終極武器，隻有同歸於儘的最後手段。
時間仿佛被壓縮成了令人窒息的粘稠膠質。李振邦的目光像是探照燈，迅速掃過在場的每一張麵孔——臉色蒼白但眼神堅定的林薇，氣息微弱卻似乎洞察了一切的吳鋒，傷痕累累卻依舊緊握武器的山狼、鐵砧、灰隼，以及另外兩名僅存的但眼神中帶著恐懼卻未曾後退的戰士。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餘地權衡。作為指揮官，他必須在瞬間做出最符合邏輯，也是最殘酷的決斷。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龍宮內部金屬與臭氧的味道，也帶著決絕的意味，聲音低沉而清晰，不容置疑：
“林薇博士，吳鋒。”
兩人同時看向他。
“我命令你們，攜帶守護者核心數據副本，立刻通過緊急通道撤離，返回斷錨灣。”他的話語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守護者新生的意識，以及龍宮儲存的基因庫信息，是人類文明最後的火種。必須保住它們。”
林薇的瞳孔猛地收縮，她瞬間明白了李振邦的意圖。“不！李隊！我們可以一起……”
“沒有一起！”李振邦粗暴地打斷她，眼神銳利如刀，“數據轉移需要時間！啟動‘涅盤’需要人手動操作並拖住那東西！沒有人拖住它，你們根本逃不掉！這是命令！不是商量！”
他的目光轉向吳鋒：“吳鋒，你的狀態特殊，或許能更好地與數據共存，保護它。帶它走。”
吳鋒靜靜地看著李振邦，他那雙剛剛恢複些許清明的眼睛裡，似乎有無數數據流閃過，最終，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李振邦不再看他們，轉向山狼、鐵砧、灰隼和另外兩名戰士：“其餘所有人，隨我留守核心室，啟動‘涅盤’，為撤離爭取時間，並給予目標……最終打擊！”
“是！隊長！”山狼第一個回應，聲音嘶啞卻堅定無比。鐵砧重重地哼了一聲，將最後一條彈鏈壓進機槍。灰隼和另外兩名助理雖然臉上血色儘失，卻依舊挺直了脊梁，默默開始檢查身上剩餘的爆炸物。
沒有慷慨激昂的演說，沒有悲壯的告彆語。隻有深入骨髓的無聲決絕。戰士們開始沉默而高效地行動，將身上所有剩餘的高爆手雷、鋁熱劑、甚至火箭彈的裝藥拆卸下來，集中到山狼那裡，由他統一布置在核心晶體下方的關鍵能量節點周圍。每一塊炸藥的安置，都像是在為自己的墳墓添上一抔土。
李振邦走到那名最年輕的戰士——代號“麻雀”的男孩麵前。麻雀的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此刻卻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堅毅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李振邦沒有說話，隻是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物件，打開，裡麵是半支壓得有些變形的過濾嘴香煙。
他將其中的一小截，掰了下來，遞到麻雀麵前。
麻雀愣了一下，看著那截泛黃的煙絲，眼圈瞬間紅了。他顫抖著手接過，沒有點燃，隻是緊緊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來自另一個和平世界最後的念想。
“怕嗎？”李振邦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
麻雀用力吸了吸鼻子，挺起胸膛，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響亮：“不怕！”
李振邦什麼也沒說，隻是用力拍了拍他尚且單薄的肩膀。一切儘在不言中。
另一邊，林薇在守護者的引導下，正瘋狂地將核心數據庫中最關鍵的部分——守護者核心意識備份、基礎基因庫藍圖、以及關於“歸墟”和“蓋亞計劃”的核心資料——下載到便攜式高強度存儲器中。她的手指在冰冷的接口上飛快操作，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模糊了視線，滴落在儀器屏幕上，濺開細小的水花。她知道，李振邦的選擇是正確的，是唯一可能為人類保留一絲火種的辦法。但看著那些默默準備赴死的背影，她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數據傳輸完成的提示音響起，宛如喪鐘。
林薇猛地拔下存儲器，緊緊攥在手裡，仿佛握著千斤重擔。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李振邦的背影。那個曾經與她激烈爭執，固執、冷酷，卻又始終將責任扛在肩上的男人，此刻像一座即將沉入深淵的孤峰。
吳鋒走到林薇身邊，他的目光掃過正在布置炸藥的留守者們，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眸子裡，似乎有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流轉。他對著李振邦和所有留守者的方向，身體微微前傾，深深地鞠了一躬。這個動作，與他之前那種非人的淡漠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沉重的敬意。
“……數據……”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卻異常清晰，“……不會白費。”
這是承諾，也是告彆。
李振邦沒有回頭，隻是抬起手，向後揮了揮，示意他們快走。
緊急通道的入口，在核心室一側的牆壁上無聲地滑開，露出後麵不知通向何方的黑暗通道。
林薇最後看了一眼那些即將永彆的熟悉背影，猛地轉過身，拉著狀態依舊虛弱的吳鋒，和那名同樣含淚的技術助手，一頭紮進了通道的黑暗中。
通道門在身後緩緩閉合，將核心室內那悲壯而決絕的景象，連同那越來越近，仿佛能吞噬靈魂的恐怖嘶鳴，一同隔絕。
一邊是承載著渺茫希望的撤離，一邊是注定與毀滅同行的堅守。生存與犧牲，在這龍宮的最深處，被一道冰冷的金屬閘門，殘酷地分割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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