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錨灣的僵局,如同鏽海本身一樣凝滯、沉重。高層會議的不歡而散,使得“遠航者”號上的氣氛降至冰點。李振邦加強了防禦工事的巡查,命令戰士們將最後一點可用的金屬板材焊接在關鍵位置,他的每一個指令都透著背水一戰的決絕,卻也帶著一絲難以言明的遲暮之氣。而林薇,則將自己徹底埋首於實驗室和隔離艙,外界的質疑和壓力仿佛化為了她更加專注的動力。她知道,言語的爭論已無意義,要打破僵局,必須拿出無可辯駁的證據,證明吳鋒的價值,證明那條看似冒險的道路,是唯一的生路。
資源,尤其是燃料和電力,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劍。為了節省能源,除了必要的防禦和生命維持係統,其他區域的供電被嚴格限製。實驗室的燈光也時常搖曳,依靠著一台小型備用電池和偶爾啟動的發電機艱難維持。林薇和她的助手們,就在這種昏暗和不穩定的環境下,爭分奪秒地工作。他們利用一切可用的零件——從廢棄通訊設備上拆下的電極,從醫療儀器裡搶救出的傳感器,甚至是一些手工纏繞的線圈——拚湊出了一套簡陋得近乎可笑的腦波同步裝置。這個裝置的目的,是嘗試在林薇有準備的狀態下,主動與吳鋒那異常活躍的潛意識建立更深的連接,從中挖掘關於龍宮的信息。
這個決定風險極大。蝕心魔的陰影尚未散去,吳鋒意識深處潛藏的東西,可能遠比那團膠質物更加恐怖。但林薇彆無選擇。
“博士,信號耦合器準備好了,但穩定性隻有理論值的百分之三十七……”助手小張擔憂地報告,他的臉上寫滿了不安。
“神經接口阻抗還在波動,強行同步可能會對您的大腦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另一名負責醫療監控的技術員也提出了警告。
林薇看著屏幕上吳鋒那像是風暴般混亂卻又隱含著某種奇異規律的腦波曲線,眼神堅定。“我們沒有時間追求完美了。”她平靜地說,開始將冰冷的電極貼在自己的太陽穴和後頸,“按照預定方案,啟動同步程序。記錄所有數據,一旦我的生命體征出現危險閾值波動,或者……我發出預先設定的安全詞,立刻強行中斷連接。”
她躺倒在臨時準備與吳鋒病床並排放置的躺椅上,最後看了一眼觀察窗外——那裡,李振邦並未出現,隻有兩名被指派來“協助”或許也帶著監視意味)的戰士,麵無表情地站著。她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開始。”
冰冷的電流感刺入頭皮,隨即是一種強烈的眩暈和抽離感。仿佛整個靈魂被從軀殼中拽出,投入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漩渦。當那令人不適的旋轉終於停止時,林薇“睜開”了眼。
沒有鏽蝕的金屬,沒有腥臭的海風,沒有絕望的壓抑。
她站在一片溫暖的陽光之下。眼前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景象——災難爆發前,她所在城市那個綠樹成蔭的小區花園。孩子們在遠處嬉笑追逐,老人們坐在長椅上悠閒地聊天,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鮮花的芬芳,偶爾還有鄰居烹飪的飯菜香氣飄來。
“薇薇,發什麼呆呢?快回家吃飯了,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林薇猛地轉身,看到了她的母親,穿著那件她記憶中最常穿的碎花圍裙,臉上帶著慈祥而真實的笑容,連眼角的魚尾紋都那麼清晰。她的父親正從樓道裡走出來,手裡還拿著當天的報紙,朝她揮了揮手。
這一切……太真實了。
心臟仿佛被一隻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渴望瞬間淹沒了她。這是她內心深處最懷念、最柔軟的角落,是支撐她在無數個絕望夜晚堅持下去的精神支柱。
她幾乎就要沉溺進去,任由這失而複得的幸福將自己包裹。
但,一個科學家的理性,猶如植入骨髓的程序,在最關鍵的時刻發出了微弱的警報。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的。記憶中,母親做糖醋排骨總會失手把糖熬糊一點,父親看的報紙日期……她努力去看,卻一片模糊。
而且,吳鋒呢?龍宮呢?鏽海呢?
就在她產生疑慮的瞬間,周圍的景象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麵。
“不……”她低聲對自己說,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在精神世界裡,這感覺依然清晰),“這是假的。”
仿佛察覺到了她的抗拒,溫暖的陽光驟然變得刺眼而冰冷。慈祥的父母麵容瞬間扭曲,皮膚剝落,露出下方蠕動著宛如腐爛神經叢般的物質,發出非人的嘶吼,向她撲來!溫馨的小區花園如同被打碎的鏡子般崩塌,取而代之的是燃燒的廢墟、遊蕩的喪屍、以及無數隻從地下伸出抓向她腳踝的枯手!
“看到了嗎?這才是真相!絕望才是永恒!”一個冰冷、縹緲、仿佛無數聲音疊加在一起的低語,直接在她意識深處響起。它不像蝕心魔那樣僅僅是放大情緒,而是像一個技藝高超的惡毒導演,正在以她的記憶和恐懼為材料,編織著一場針對她量身定製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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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命者——林薇瞬間明白了。這是一種遠比蝕心魔更高級、更可怕的存在。它可能源自像吳鋒這樣的“共鳴者”在極端條件下的異變,或者本身就是龍宮精神汙染源頭的某種具象化體現。它不再滿足於誘發混亂,而是主動構建邏輯自洽的幻境牢籠,讓獵物在希望與絕望的反複折磨中,徹底迷失自我,最終精神瓦解,成為它的食糧。
幻境開始瘋狂切換。時而她是那個在實驗室裡眼睜睜看著同事被感染變異卻無能為力的年輕研究員;時而是她在撤退途中,不得不做出放棄部分傷員那殘酷決定的指揮官;時而是她獨自一人,麵對無邊無際的屍潮,所有的同伴都已倒下……
每一個場景都無比真實,細節豐富到令人發指,直擊她內心最深的創傷和愧疚。織命者如同一個隱藏在幕後的蜘蛛,不斷吐出精神的絲線,要將她牢牢捆縛在這張由她自身痛苦編織而成的巨網之中。
“滾出去!”林薇在精神的世界裡怒吼,她拚命集中意誌,回憶著物理公式、實驗室的數據、任何能夠錨定現實的東西。但這就像在驚濤駭浪中試圖抓住一根稻草,織命者的力量遠超她的想象,幻象宛如泥沼,不斷將她拖向沉淪的深淵。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被無儘的痛苦和虛假記憶徹底吞噬時,一點微光,猶如遙遠星辰,在混沌的深處亮起。那不是織命者冰冷的惡意,而是一種她熟悉的帶著吳鋒特有氣息,微弱卻異常堅定的意識碎片!它沒有形態,沒有言語,隻是一道清晰的指向性意念,仿佛是黑暗海麵上的燈塔,為她指引了一個方向——幻境架構中一個不斷變換位置的邏輯節點,那是織命者力量的核心,也是這個精神牢籠最脆弱的地方!
是吳鋒!即使在意識的最深處,被織命者壓製和糾纏,他依然在試圖幫助她!
隔離艙外,氣氛緊張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