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萬籟俱寂。與沈宅的安寧、傅氏頂樓的孤燈，徐鳳娟彆墅裡張玄燁因疲憊而倒頭就睡的沉寂不同，歐陽家那座古樸的老宅，卻在午夜時分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咳嗽聲打破了寧靜。
這咳嗽聲不同於往常那種沉悶壓抑的乾咳，而是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力度，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一聲接一聲，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格外刺耳和駭人。很快，老宅各處的燈光相繼亮起，人影幢幢，腳步聲雜亂，原本沉睡的宅邸瞬間被緊張和恐慌的氣氛籠罩。
歐陽謙夫婦穿著睡衣，第一個衝進了老爺子的臥室。隻見歐陽老爺子靠在床頭，麵色潮紅，呼吸急促，用手帕緊緊捂著嘴，身體因為劇烈的咳嗽而不住顫抖。歐陽冶也衣衫不整地跑了進來，臉上還帶著睡意，但眼神已經瞬間變得清明而銳利。
“爸！”
“爺爺！”
幾人圍攏到床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老爺子猛地一陣更劇烈的嗆咳，身體劇烈地前傾，捂嘴的手帕上赫然出現了一抹刺目的暗紅色！
“血！咳血了！”歐陽夫人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歐陽謙也是心頭巨震，連忙上前扶住父親，聲音都變了調：“爸！您怎麼樣？！”
一時間，房間裡鴉雀無聲，所有傭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喘一口，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恐懼。咳血，在常人看來，往往是病情惡化的不祥之兆。
然而，歐陽冶作為醫生，卻比其他人更為冷靜。他一個箭步上前，沒有先去安撫驚慌的父母，而是小心翼翼地接過老爺子手中那塊染血的手帕，就著床頭燈明亮的光線，仔細審視起來。那血，並非鮮紅色，而是呈現出一種暗沉的、近乎褐紅的色澤，而且其中夾雜著一些細小的、凝滯的血塊。
看到這血的形狀，歐陽冶非但沒有流露出恐懼，眼中反而猛地迸發出一股難以置信的激動和狂喜！他抬起頭，緊緊盯著爺爺的臉，聲音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爺爺！您……您現在感覺怎麼樣？是不是……是不是覺得胸口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咳出去了，一下子輕鬆暢快了很多？”
歐陽老爺子經過這一番劇烈的咳嗽，原本有些氣喘，但此刻他順著孫子的話，仔細感受了一下，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裡也漸漸露出了驚異之色。他嘗試著深吸了一口氣，以往每次深呼吸都會引發的胸腔滯澀感和隱痛，此刻竟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多年未曾有過的、難以言喻的輕鬆和舒暢，仿佛卸下了一塊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
“是……是啊……”歐陽老爺子的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卻充滿了驚奇，“奇了怪了……這胸口，好像……好像一下子通透了！憋悶了這麼多年的感覺，輕快多了！”
“太好了！爺爺！”歐陽冶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他轉向目瞪口呆的父母，語氣斬釘截鐵，“爸，媽，你們彆擔心！這不是壞事，是天大的好事！爺爺咳出的這是積聚在肺腑深處多年的瘀血！這口瘀血咳出來，說明病灶的根結鬆動了！隻要後續好好用藥調理，爺爺這咳疾，真的有希望徹底根除！”
“真的？！”歐陽謙夫婦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地獄到天堂的轉折讓他們一時反應不過來，隨即便是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啊！”
歐陽老爺子靠在床頭，聽著兒子兒媳欣喜的聲音，感受著胸腔內久違的輕鬆，他的目光卻漸漸變得深邃起來。他回想起傍晚時分，沈傾傾那雙清澈見底、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力量的眼睛，還有那瓶入口清潤、效果堪稱神奇的“中藥”。這一切，絕非巧合。久經世故的老人，心中已然明了。
他緩緩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目光掃過房間裡的家人和傭人，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虛驚一場，都彆圍在這裡了。謙兒，你們兩口子去門口守著，沒我的允許，誰也不準進來。阿冶留下，我有話問你。”
歐陽謙和夫人雖然滿心疑惑，不明白父親為何剛經曆險情就要單獨留下阿冶，但他們對老爺子的命令向來遵從，立刻依言將其他傭人都遣散，然後自己恭敬地退到臥室門外，輕輕帶上了門，如同兩尊門神般守在那裡。
房間裡隻剩下祖孫二人。歐陽老爺子示意歐陽冶靠近床邊，他蒼老的手緊緊握住孫子的手，壓低了聲音，氣息雖弱，眼神卻銳利如鷹：“阿冶，你跟爺爺說實話……梟兒那孩子，他那古怪的病……是不是……”
他沒有明說，而是用指尖，在歐陽冶的掌心，緩緩地、清晰地寫了一個字——“傾”。
歐陽冶感受到掌心的筆畫，身體微微一震，他抬頭，對上爺爺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再也瞞不住，也沒有必要瞞著這位最疼愛他們也最睿智的長輩。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肯定，無聲地確認了老爺子的猜測。
“好！好！好！”歐陽老爺子連說了三個“好”字，激動得手指微微顫抖，眼中閃爍著淚光與無比欣慰的光芒，“天佑我歐陽家！天佑梟兒！阿冶，你記住，以後，定要忠心耿耿地跟著梟兒，還有……傾傾那丫頭。他們，絕非池中之物！”
“爺爺，我明白！您放心！”歐陽冶鄭重承諾。
“好了，我累了，要歇歇了。你也去吧。”老爺子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疲憊地揮揮手，“今晚的事，還有我們的談話，就不要跟你爸媽細說了，免得他們擔心，或者……節外生枝。”
“知道了，爺爺，您安心休息。”歐陽冶為爺爺掖好被角，看著他緩緩閉上眼睛，呼吸逐漸平穩，這才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打開門，歐陽謙夫婦立刻投來詢問的目光。歐陽冶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安撫道：“爸，媽，沒事了，爺爺就是咳出了積年的老痰瘀血，現在舒服多了，已經睡下了。虛驚一場，我們也快去休息吧。”
歐陽謙夫婦看著兒子坦然的神色，又側耳聽了聽屋內父親平穩的呼吸聲，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總算放下心來，點了點頭，相攜著回房去了。
走廊裡重新恢複了寂靜，老宅的燈火次第熄滅，仿佛剛才的驚心動魄從未發生。但這一夜，對於歐陽家而言，卻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轉折點，一個深藏的秘密，在祖孫之間達成了默契，也為未來埋下了一條堅固的紐帶。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落，仿佛在默默守護著這個剛剛經曆了一場特殊“洗禮”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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