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在一家僻靜茶室的包間裡,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澈提前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茶杯。王師傅坐在他旁邊,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不時搓著手,目光躲閃。陽光透過竹簾,在深色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寂靜中隻能聽到窗外隱約的車流聲。
門被輕輕推開。
顧清玥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裝套裙,依舊一絲不苟,但林澈一眼就看出,她比上次見麵時清瘦了許多,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眼底帶著濃重得無法掩飾的青黑,即使精致的妝容也無力完全掩蓋。她挺直著脊背,努力維持著往日的冷峻氣場,但那緊抿的唇角細微的顫抖,和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極力壓抑的慌亂,沒有逃過林澈的眼睛。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林澈身上,冰冷、複雜,帶著一種審視和難以言喻的抵觸,隨即飛快地移開,落在了王師傅身上。
“顧小姐。”林澈站起身,聲音平靜。
王師傅也慌忙站起來,緊張得有些結巴:“顧…顧小姐,您好。”
顧清玥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動作僵硬。她沒有坐下,隻是站在桌邊,目光銳利地看向王師傅,開門見山,聲音帶著一種刻意保持的、公事公辦的冷硬:
“王師傅,麻煩你,把那天在店裡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再跟我說一遍。”她頓了頓,補充道,“每一個細節。”
她的語氣像是在審問,但林澈聽出了那冰冷之下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王師傅被她的氣勢懾住,更加緊張了,求助似的看了林澈一眼。林澈對他點點頭,投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哎,好,好…”王師傅深吸一口氣,開始磕磕絆絆地敘述,“那天…我是在修補牆麵高的地方,梯子是我親自架的,很穩當…那個塗料桶,我放在梯子最上麵那個平台的凹槽裡,放得很穩,真的…平時都那麼放,從來沒掉下來過…”
顧清玥麵無表情地聽著,但林澈注意到她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微收緊。
“然後…然後您就來了…”王師傅繼續道,聲音小了些,“林老板過來跟您說話…我…我當時在低頭攪拌膩子,就聽到…聽到您好像…在打電話?”他猶豫地看了顧清玥一眼。
顧清玥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從喉嚨裡溢出一個極輕的單音:“嗯。”
王師傅像是得到了鼓勵,語速快了些:“我…我好像聽見您聲音有點…有點不對勁,帶著哭腔似的…然後我就聽見林老板喊了一聲‘小心’,我一抬頭,就看到那個桶晃了一下,掉下來了!林老板是為了拉您才撲過去的!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絕對不是故意的!”
說到這裡,王師傅有些激動,臉都漲紅了:“顧小姐,我老王在這行乾了二十多年,從不說瞎話!林老板是個實在人,他真是為了救您啊!後來…後來那個意外…那純粹是…是沒站住腳,絆倒了…這不能怪他啊!”
“意外…”顧清玥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她終於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對上了林澈的眼睛。
那眼神裡,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和厭惡,而是充滿了巨大的震驚、混亂,以及一種…仿佛信仰崩塌般的茫然和無措。她一直堅信的“處心積慮的算計”,在王師傅樸實無華卻細節清晰的證詞麵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她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挺直的脊背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桌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臉色比剛才更加慘白,毫無血色。
包間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林澈能看到她胸口輕微的、急促的起伏,能看到她眼底迅速積聚起的水汽,又被她強行逼退。她在極力控製,但那種從內而外透出的崩潰感,卻無法掩飾。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顧清玥才極其艱難地轉過頭,看向王師傅,聲音嘶啞得厲害:
“謝謝…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說完,她猛地轉身,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衝出了包間。腳步踉蹌,甚至差點撞到門框,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從容。
王師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林澈:“林老板…這…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林澈望著那扇還在微微晃動的門,搖了搖頭,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複雜難言。“沒有,王師傅,謝謝你。真相就是這樣。”
送走王師傅後,林澈一個人又在茶室坐了很久。顧清玥最後那個崩潰的眼神,在他腦海裡反複回放。他以為自己會感到痛快,感到沉冤得雪的釋然,但並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的、難以言喻的壓抑,甚至…有一絲莫名的擔憂。
她那個狀態,開車會不會出事?她公司現在的情況那麼糟,她能承受得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