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堤上的秦宇軒，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沉默，卻蘊含著可怕的力量。
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那間小會議室裡的談話，隻是將所有的情緒都壓進了更瘋狂的工作中。扛沙袋，他衝在最前麵；勘測險情，他踩著最危險的地方；下達指令，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那身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一座移動的礁石，承受著風浪一次又一次的衝擊。
“秦市長，您歇會兒吧！”秘書看著他那布滿血絲、幾乎要凸出來的眼睛，忍不住再次勸道。
“歇？”秦宇軒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盯著堤外依舊洶湧的河水，“洪水會歇嗎？堤壩下的管湧會歇嗎？還有……”他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哼聲，“抓緊時間，巡查下一段！”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總指揮身上那股不同尋常的低氣壓，那不僅僅是疲憊，更像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憤怒和決絕。工作的節奏被無形中催得更快，沒人敢有絲毫懈怠。
淩晨四點，天色依舊墨黑，但雨勢明顯減弱。
秦宇軒剛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臉，試圖驅散腦中的混沌，秘書便快步走來，低聲道：“秦市長，鄉政府指揮部有您的緊急電話，是……楊明禮老先生打來的。”
楊明禮？秦宇軒瞳孔微縮。本市最大的民營企業明禮集團的創始人，一個早已退居二線，但在政商兩界依然擁有盤根錯節影響力的老人。他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把電話打到抗洪指揮部來？
秦宇軒心頭疑雲密布，大步走向設在堤下臨時帳篷裡的指揮部。他抓起那部沾著泥漿的野戰電話聽筒：“我是秦宇軒。”
“秦市長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略顯蒼老，卻帶著某種沉穩力量的聲音，“我是楊明禮。冒昧打擾了。”
“楊老，您好。我正在抗洪一線，如果您的事不急……”秦宇軒保持著基本的禮貌，語氣卻帶著疏離。
“急，當然急。”楊明禮打斷他，聲音不疾不徐，“秦市長為了全市百姓夙夜在公，辛苦了。我聽說，堤防上出現了一些……不該出現的問題？”
秦宇軒的心猛地一沉。紀委的問詢才過去不到兩小時，消息竟然就傳到了這位老人的耳朵裡？這背後的信息網絡，快得令人心驚。
“防汛救災，出現任何險情都是我們工作的不足，我正在全力處置。”秦宇軒的回答滴水不漏。
“嗬嗬，”楊明禮輕笑一聲，帶著長輩般的“關切”，“宇軒啊他刻意拉近了稱呼），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審時度勢。有些事，不是你一個人扛得住的。三號堤段那個工程，當初也是經過層層審批，集體決策的嘛。現在出了問題，自然有該承擔責任的人，你又何必把所有壓力都攬到自己身上呢？”
這話看似勸慰，實則綿裡藏針。既點明了工程可能存在的“集體決策”背景，暗示他不要亂說話，又仿佛在“指點”他如何撇清責任。
秦宇軒握著電話聽筒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他幾乎能想象到電話那頭，老人那副運籌帷幄、洞悉一切的神情。
“楊老，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秦宇軒的聲音冷了下來，“我現在唯一的任務，是保住大堤，確保下遊幾千群眾的安全。至於其他的，我相信組織會調查清楚，該誰的責任，誰也跑不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楊明禮的語氣也淡了幾分：“看來秦市長是決心要一條道走到黑了。也好，年輕人，有原則是好事。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這洪水啊，衝垮的也許不隻是堤壩。你好自為之。”
“哢噠”一聲，電話被掛斷。
秦宇軒站在原地，聽著聽筒裡的忙音，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這通電話，是警告？是試探？還是某種交易的開端？楊明禮，或者他背後所代表的勢力，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洪災和緊隨其後的紀委調查中，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去年那個加固工程……
他猛地想起，當初三號堤段工程的承建方，似乎與明禮集團旗下的建築公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一些當時被忽略的細節，此刻如同碎片般在腦海中拚湊。
難道，那不僅僅是一個工程質量問題？
“秦市長！不好了！”一聲急促的呼喊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名渾身濕透的通信兵跑了過來，臉上帶著驚慌，“我們……我們和下遊南山安置點的通訊信號突然中斷了！無線電、野戰電話，全都聯係不上！”
“什麼？！”秦宇軒霍然轉身。
南山安置點，聚集了剛從下遊五個村莊轉移出來的數千群眾！在這暴雨未完全停歇、地質災害風險極高的時刻，失去聯係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可能麵臨山體滑坡、泥石流的威脅而無法預警，意味著如果發生意外，救援力量將無法及時抵達！
是暴雨導致的線路損壞？還是……人為？
楊明禮那句“洪水衝垮的也許不隻是堤壩”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
秦宇軒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敵人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卑劣，更毫無底線！他們不僅要他在政治上垮台，甚至不惜以數千群眾的安全為籌碼！
“立刻派出兩支隊伍！”秦宇軒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卻異常清晰，“一隊，攜帶備用通訊設備，想儘一切辦法，以最快速度恢複與南山安置點的聯係！另一隊，由我親自帶隊，抽調部分機動搶險力量，立刻趕往南山方向，沿途排查險情，接應安置點群眾！”
“秦市長，這裡堤防還需要您坐鎮……”秘書急忙勸阻。
“這裡交給副總指揮！”秦宇軒斬釘截鐵，“人民的生命安全，高於一切！如果連人都保不住，守住這堤壩還有什麼意義？！”
他不再猶豫，抓起一件救生衣套在身上，大步走向等待命令的搶險車隊。
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破曉將至，但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愈發濃重。一場與時間賽跑、與隱藏在暗處的黑手較量的生死營救，就此展開。
秦宇軒知道，他踏出的這一步，可能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懷，將他調離了關鍵的堤防指揮崗位。但他彆無選擇。在他身後，是無數信任他、將身家性命托付給他的百姓。
洪水和暗流，他必須同時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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