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碧水雲亭”茶樓。
雖是深夜，茶樓最裡的“聽雨”包間卻門窗緊閉。仿古宮燈灑下昏黃的光，映著趙正揚略顯焦灼的臉。他對麵，市政府副秘書長李國華穿著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夾克，指間夾著一支細支香煙，煙霧嫋嫋，讓他的麵容有些模糊。
“李秘書長，情況就是這樣。”趙正揚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極低，“硬盤是關鍵，省廳的技術專家明天下午就到，紀委和公安的聯合工作組先遣隊今晚已經抵達康安。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李國華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沒有立刻接話。他五十出頭，保養得宜，隻是眼袋有些深重，透露出疲憊與壓力。作為趙凱市長倚重的臂膀，他出現在這裡，本身就代表了事態的嚴重性，以及楊明禮背後那張網所能觸及的高度。
“老楊……情緒怎麼樣？”李國華終於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什麼波瀾。
“不穩！”趙正揚語氣急促，“審訊的人今天沒問案子，反而提了十年前碼頭劉老歪的事，還說見到了‘豁牙’！這明顯是在攻心！楊明禮當時臉色就變了。我擔心他……”
“擔心他頂不住？”李國華打斷他，嘴角勾起一絲冷意，“頂不住，也得頂。他應該清楚，有些口子，一旦開了，淹死的第一個就是他自己。”
這話看似是說給趙正揚聽，但更像是在強調某種決心。
趙正揚心裡一寒，連忙點頭：“是，是這個道理。我已經反複叮囑過他。但現在的問題是，省廳的人一來，技術層麵我們毫無勝算。必須在他們接觸到硬盤之前……”
“硬盤在哪裡？”李國華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
“在市公安局技術支隊保管室，專人看守，沒有魯明的手令，誰也動不了。”趙正揚頓了頓，補充道，“魯明這個人，油鹽不進，是個硬骨頭。”
“硬骨頭？”李國華輕輕彈了彈煙灰，“這世上，沒有撬不開的縫，就看代價夠不夠。魯明是硬骨頭，那他有沒有軟肋？家人？朋友？前途？”
他抬眼看向趙正揚，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趙主任，你是在康安法律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關係網深得很。這種時候，該用的資源，不要吝嗇。老板的意思很明確，事態，必須控製在可控範圍內。”
“老板”二字一出，趙正揚身體微微一僵，隨即重重點頭：“我明白，秘書長。我會想辦法，從其他方麵施加壓力，或者……找找技術支隊內部的可能。”
“不是可能，是必須。”李國華掐滅了煙頭，語氣不容置疑，“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出了任何問題，外麵自然會有人幫你兜著。但前提是，事情要辦得乾淨，利落。”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夾克：“好了，我該走了。以後非必要，不要直接見麵。通過老渠道聯係。”
趙正揚連忙起身相送。
李國華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又停住了，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地補充了一句：“告訴裡麵那位，沉住氣。隻要他不亂，天，就塌不下來。”
說完，他拉開門，身影迅速融入外麵走廊的黑暗中。
趙正揚站在原地，長長籲了口氣，卻發現手心全是冷汗。李國華最後那句話，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更像是最後的警告。他拿出大哥大，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撥出，他知道，此刻自己的電話，恐怕也在監聽之下。
市公安局指揮部。
魯明站在巨大的康安市地圖前，目光死死鎖定在“碧水雲亭”茶樓的位置。監聽錄音已經送了回來，雖然因為距離和乾擾，有些話聽不真切，但“硬盤是關鍵”、“必須控製在可控範圍內”、“老板的意思”、“非常手段”這些隻言片語，已經足夠觸目驚心。
“李國華……果然牽扯進來了。”魯明的聲音沙啞，帶著一股壓抑的怒火。這證實了他最壞的猜想，楊明禮背後的保護傘，已經伸到了市政府的核心層。
“魯局，要不要對李國華……”旁邊的刑警支隊隊長做了個調查的手勢。
“不行！”魯明斷然否定，“現在動他，就是打草驚蛇。李國華不過是個傳話的，他背後還有更大的人物。那個‘老板’……是誰？”
他腦海中閃過市長趙凱那張總是帶著和煦笑容的臉，但隨即強行壓下這個念頭。沒有確鑿證據，懷疑上級領導是極其危險的。
“技偵支隊那邊，加派雙崗！沒有我的親筆簽字，任何人不得靠近保管室，特彆是硬盤！”魯明下令，“另外，通知所有知情人，嚴格保密，特彆是省廳專家到來的具體時間，僅限於指揮部核心成員知曉！”
他必須確保硬盤萬無一失。這是能砸碎楊明禮這顆硬核桃，乃至撬動其後整個利益集團的唯一鐵錘。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技偵支隊的一名年輕技術員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臉上帶著一絲慌亂。
“魯局，不好了！”
“什麼事？”魯明心頭一緊。
“我們……我們對外聯絡的那部電話，好像……好像被監聽了！”
“什麼？！”指揮部裡所有人都愣住了。
魯明一步跨到技術員麵前：“說清楚！怎麼回事？”
技術員咽了口唾沫：“剛才我例行檢查線路，發現那部電話的信號有異常波動，像是被動過手腳……我懷疑，是內部人做的！”
內部人？！
一股寒意瞬間席卷了整個指揮部。敵人不僅在外麵興風作浪，甚至已經將觸角伸進了公安局內部？
魯明的臉色變得鐵青。他環視了一圈指揮部裡每一張熟悉或年輕的麵孔，信任在這一刻變得無比脆弱。
水比想象得更深，暗流之下，遍布看不見的礁石。而他們的船，才剛剛啟航，就發現了船底的蛀蟲。
這場風暴，從一開始，就是內外交困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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